第十章 逝者已矣屈翠枫俊秀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惊讶,旋即恢复了镇定,侧头看着小蛋道:“不错,你又长进了许多。”小蛋指尖稍稍收力,说道:“走吧!”屈翠枫的眼睛里忽地浮现起一缕嘲弄,道:“可惜屈某同样也是今非昔比,只凭这手就想制住我,你错了!”话音落处,一蓬金光从屈翠枫胸前的衣襟内涌出,瞬间遍布周身。小蛋只觉手上一热,整条右臂顿时又麻又疼,似被强烈的雷电烧灼而过。屈翠枫趁势沉肩飘飞,脱出小蛋掌控,左手五指在小腹前捏成法印低喝道:“咄!”“嗡─”一阵对于小蛋而言异常熟悉的颤鸣响过,青光涌动中四相幻镜已飞旋在屈翠枫的头顶之上!更令他吃惊的是,在光澜闪烁的镜面里一道淡金色光影若隐若现,依稀便是鹤仙人的元神。小蛋心头剧震,几乎忘了左臂的麻痹感觉,愕然苦笑道:“居然是你!”屈翠枫白皙英俊的面容,在金青两色光芒的照耀下,显得莫名的诡异阴森,双目中腾腾燃烧着妖艳的火苗,好似不停吞吐卷动的蛇信落在小蛋身上,冷笑道:“你早该想到了,只怪你太笨!”小蛋凝望着那面曾经属于自己的四相幻镜,叹了口气道:“是,我是早该想到的,原来鹤仙人的元神也被你摄入了仙镜。”“不错!”屈翠枫说道,神情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这老家伙从天一阁铩羽而归已是奄奄一息,却还痴心妄想着能在屈某头上作威作福,最终只能落得这般下场!如今我已将他的元神彻底炼化,又有四相幻镜之助,别说是你,就是丁原来了,屈某也一样不怕!”小蛋摇摇头,道:“蛇腹裹象,终究是不成的!”屈翠枫不以为然地轻笑道:“你嫉妒了?没错,是我从你的手里拿走了这面仙镜。可是你─”他伸手指住小蛋,语音转厉道:“却害得我失去了一切!我们扯平了─不,应该说你还欠着我一笔债。若不是因为你,我又岂会被叶无青所掳,被迫吞下忘情水毒!”小蛋一愣,道:“你中了忘情水?”屈翠枫傲然道:“忘情水算什么东西,我在七日前已将它完全炼化!”小蛋“哦”了声,道:“这就好。”屈翠枫的面色突然变得愈发怨毒恐怖,纵声大笑道:“好?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便是你所谓的好?”说罢右手猛扯衣襟,劲力到处衣衫敞开,露出了上半身。但见他原本保养得犹如少女般晶莹光滑的肌肤,此刻竟是坑坑洼洼,布满触目惊心的深紫色疤,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上下蠕动,分外恶心。小蛋沉默片刻,说道:“这疤痕也许有法子能治。”“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屈翠枫额头青筋跳动,厉声喝道:“你现在该明白了,我不欠任何人,而是你们所有人都亏欠了我!”“呜─”镜面中鹤仙人的元神蓦地光芒一亮,射出一束浑圆金光向小蛋轰去。小蛋却不硬接,身形一闪,施展出“十三虚无遁法”,瞬息挪移到屈翠枫背后。“轰─”金芒走空,屈翠枫赶忙侧身回头严阵以待,以防前车之鉴。小蛋双手低垂,丝毫没有立即出手的意思,问道:“曾婆婆便是这样伤在了你的手中吧?”屈翠枫见小蛋神出鬼没般的身法,也禁不住头大,道:“除了脚底抹油,你还会什么?”手中法印一掐,一声低喝道:“现!”“呼─”四相幻镜光华暴涨,将一道鹤仙人的元神倒影投射在半空中。他嘿嘿一笑道:“恕不奉陪了,让它跟你玩儿吧!”身形一晃,往石室外掠去。小蛋甫一起身,鹤仙人的身影快逾飞电,一记鹤唳九天掌已拍至胸口。小蛋只得仰身拔剑,一式“披荆斩棘”削向鹤仙人手腕。鹤仙人虽已成镜奴,但修为反应均在,右臂一振,反手朝着雪恋仙剑抓落。小蛋眼睁睁瞧着屈翠枫的身形消失在门外,无意与它久战,当下暗运“有容乃大”撤剑出掌,直撄其锋。“砰!”双掌相交,小蛋于两股起劲将接未接之际,以“弹”字诀将掌心劲力一吐一收,身形借势往后飘飞。饶是如此,鹤仙人沛然莫御的掌力依旧穿透乌犀怒甲,直攻经脉,连“有容乃大”心诀亦无法尽数化解。小蛋长吐一口浊气,背心一凉已抵到石壁之上。赶在鹤仙人再次欺近之前,施展“微土”遁诀一闪而逝。他连运三大绝技摆脱了鹤仙人,一面施展“生生不息”疏通左臂经脉,一面小心翼翼地深入灵水宫,搜索屈翠枫的踪迹。然而兜来转去好一阵子,小蛋也没找见屈翠枫的影子。他略一思忖停下脚步,抱元守一默运“森罗万象”,灵觉舒展往四方探去。忽地若有所觉,往甬道尽头的石壁掠去。眼看身躯就要撞在墙上,小蛋体内银光闪动,径直穿壁而过,飘落到石墙内侧。他放眼打量,只见墙内是一座四四方方约莫十丈方圆的石室,上方穹庐高耸缓缓收成一个尖顶,左右两侧分别有一扇石门与两旁的石室相通,和自己所经的其它石室迥然不同。石室中空空荡荡连张椅子都没有,四面的墙上却密密麻麻满是潦草随意的石刻,似是有人用指力刻出。这些石刻既有晦涩深奥的图形符文,也有简简单单的草书文字,看上去都年深时久,似是哪位先贤在此闭关悟道时所留。小蛋也无心多看,从侧门拐入另一间石室。里面的布置和先前那间几无差异,只是墙壁上印刻的复杂图形渐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简洁文字。如此走马观花行到第四间石室,墙壁上的石刻越见简单,彷佛此间原先的主人变得愈来愈惜墨如金。小蛋醒悟道:“这多半便是魔圣辜翱天晚年闭关修炼之所。他对天道的体悟境界,便是随着这一间间石室不断提升,壁上的图文随之化繁为简,渐近于道。”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步履往下一间石室行去。可刚踏进门口,便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石室四壁空空如也,惟独在地上有人用手指刻画出一个大大的“碎”字。而在这“碎”字之上,赫然有人躺卧在血泊之中,仅仅一个侧面已教小蛋脑海里剎那空白。“师父!”小蛋不由自主地一身惊呼,飞身上前,一手揽住叶无青的腰际,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向他的心口。心口尚有余温,却已停止了跳动。叶无青双目微阖,唇角一缕殷红血丝兀自未干,背后的衣衫焦黑如炭剥落在地,露出一个巨大彤红的掌印。再看墙上地上,隐隐可见掌风指力破损痕迹,似是刚刚这里爆发过一场生死大战。只是,他终究晚来了半步。就在他心神剧震难以自己之际,灵台陡然生出一线警兆,从下一间石室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至身后,一掌向头顶击落。“砰!”小蛋挺腰腾身,怀抱叶无青的遗体向前疾窜。来人的铁掌稍慢半拍,堪堪扫中他的脊背。小蛋就势翻滚,吐气扬声借着胸口一股淤血喷薄,打通背上经脉,但火辣辣的痛楚感觉依旧。来人如影随形,不给小蛋丝毫喘息的机会,弹腿探脚飞点他的后脑。小蛋不及施展十三虚无遁术脱身,只得施展出“穿花绕柳身法”中的“风旋”心诀,身形不可思议地往左一折一转,脱出对方腿攻笼罩的范围。可没等他起身站定,来人大袖一挥,真气灌注之处,柔软的袖袂顷刻凝铸如刀,挟着猎风削向小蛋脖颈。小蛋还是无法回头,甚至无暇侧目看一下这个偷袭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哗啷啷─”绚光闪耀里,金蝎魔鞭从小蛋腰间如蛟龙似地舒展飞腾,反打向袭来的袖袂。“啪!”金蝎魔鞭被袖袂远远击飞,抛落向一边。大袖走势亦稍稍一滞,小蛋趁机脱出,身形如陀螺飞转撤至墙角,踉跄站定。短短的一眨眼工夫,他由生到死,由死还生,在鬼门关前来回转了三圈。其中的惊险激烈,实难以言语描述。同样的,直到这刻他才终于有机会看清,对面那个出手偷袭自己的人。缓缓地,他的眼神由最初的惊愕转为难以置信的疑惑,望着来人低低喘息道:“你没有疯?”楚望天左手提着从叶无青身上缴下的焚泪沉灰剑,右手轻轻拭去一抹沾在袖衣上的血迹,全无早先的痴呆愚钝之象,嘿然道:“谁说老夫疯了?”原来当日百鱼山一战,农冰衣见卫惊蛰被发了狂劲的楚望天逼得命悬一线,情急下祭出了得自剑圣俞宽的惊魂令。谁曾想错有错着,楚望天混沌的神志竟被惊魂令的灵力激醒,转瞬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将计就计继续假扮痴呆,利用农、卫二人将自己重新送回忘情宫,本拟出其不意从滕皓、席魉手里重新夺回权印,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被叶无青抢先一招,平定乱局。楚望天懊恼之下只得韬光养晦,耐心等候机会,甚至不惜将自己苦心参悟的“捏泥指法”传给欧阳霓,以进一步消除叶无青的疑心。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教他趁着叶无青全神贯注参悟魔圣遗墨的良机,突施冷箭一击得手。小蛋自然不清楚这里头的原委,问道:“是你杀了我师父?”楚望天笑道:“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么?你的问题还需要答案么?”小蛋道:“我只是不相信,你真的会向我师父下手。他可是你的亲传弟子!”楚望天道:“像你这么天真的人,居然能活到现在,委实是个奇迹。在这个世上,连亲生父子都不能相信,何况是自己的徒弟?”小蛋闻听此言,不知怎地,从心底深处蓦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怒忿与悲凉,摇头道:“我要为师父讨回公道。”楚望天哼了声,道:“别忘了,我是他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你要讨回公道,你要欺师灭祖?”小蛋脑海里轰然一震,一些曾经令自己迷惑无助的问题,重又在现实里出现。何为对,何为错?为什么有时候,对与错并不等于是与非?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在怀中毫无生气的叶无青,喃喃地像是在对楚望天,更是在对自己说道:“只要问心无愧,欺师灭祖的事我也干了!”他紧了紧左臂环抱着的叶无青,犹能感到那抹余温,莫名地回忆起忘情宫里、覆舟山上,自己背负着师父血战四野,从正魔两道千军万马的合围中,奋力杀出的悠悠往事,一时壮怀激烈豪情充臆,默默念道:“师父,请你陪徒儿再走这最后一程!”“叮─”剑发龙吟,铿然出鞘,圣洁柔和的光辉铺面而来。师父去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令叶无青勃然大怒,拂袖而去。而当他触摸到叶无青业已停息的心跳,才霍然发现,师父在他内心深处所占据的分量,是那样的沉甸甸……他早非第一次历经生离死别,可依旧是那般的疼,那般的恸,甚至感到心被掏空,血被拧干。浩荡的真气在体内奔腾流转,焕发出煌煌光雾。小蛋的灵台倏地分离出悲伤与愤怒,变得空明如镜,神意相合浑然无我,只在心底有一声悲怆的咆哮。“呼─”雪恋仙剑升至小蛋头顶,排山倒海的银白光澜仿似北国天空,铺天盖地飘洒飞扬的大雪,席卷扩展,直蔓延向无穷无尽的苍穹。“哧啦啦!”楚望天的一双大袖应声碎裂,被纵横交错的剑气绞成飞灰。以他之能,亦不禁怔了怔,心道:“这傻小子竟要祭起御剑诀跟我拼命!”他早年炼制的诸般仙宝魔兵或为丁原毁去,或被蓬莱仙山收缴,而今唯一能够仰仗的,便是手里这柄焚泪沉灰剑。“铿!”楚望天拔剑出鞘,横于胸前,堪堪抵挡住迎面滚滚奔腾而至的浩然剑气,在小蛋恢宏无筹的气势压迫下,竟需采取守势。这是多年没有过的体验,上一回还是在二十多年前的蓬莱仙会上,同样面对着一个年轻人,结果输得一败涂地。念及于此,楚望天不由一记悸动,心神微分间,银白色的光澜趁虚而入,犹如滔滔大川无孔不入地迫面压来。楚望天身躯微晃,向后退了半步方始重新稳住门户,又惊又恨道:“若非叶无青这混蛋困兽犹斗,耗费了老夫不少功力,又焉能让这傻小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小蛋灵台立生感应,体内真气渐臻顶峰,源源不绝注进雪恋仙剑,整个人好似要被光化了一样,泛起动人心魄的绚光。在他脑海之中,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星天画卷风驰而过,间或夹杂着忘情八法、穿花绕柳、大寒七式、天照九剑等各种各样的天下绝学,纷纷扰扰直将他的脑袋塞满、撑爆!楚望天在对面澎湃气势的催压下,不得不竭力催动铜炉魔气相抗,却依旧在心底隐隐约约升起一丝不安的险兆。若非已被小蛋的剑气牢牢锁定,或许他会不顾一切地抽身远遁,即使日后为人讥笑也在所不惜。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苦苦支撑,以免被这浩浩荡荡的剑气彻底吞没。他心下不由大骇,什么时候,这傻小子居然变得如此厉害了?早知今日,远在忘情宫时就该一掌将他干掉!只是天下从无后悔药可吃,否则若让他早半刻明白,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挣开了身上所有枷锁,一心一意要为叶无青报仇的小蛋,竟是如此的可怕,他绝对会改弦易辙,另谋他方!好在楚望天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一代宗师,情知如果任由小蛋的气势这般毫无节制的增长上去,自己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他深吸一口气,立时摒除所有杂念,左手掐动真诀,将铜炉魔气提升到极致,身剑合一发动“无情无我诀”,化作一团雄浑凌厉的奔雷,向着小蛋轰去。气机牵引之下小蛋脑海轰然爆裂,仿如一片空白出离尘世。神游天外,意走紫虚,雪恋仙剑上迸射出千百光流,分向左右两侧,画出动人心魄的优美弧光,宛若两道振奋舒展的雪白羽翼,浑然无瑕,直撄其锋。与此同时,小蛋的身与剑合、心融道海,幻化作一束夺目银芒,腾空而起!“轰─”两股澎湃绝强的力量迎头激撞,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直令小月湖畔的人都能清晰可闻。光澜并罡风横飞,迸裂成为斑斑驳驳的耀眼碎片,未等溅出多远便灰飞湮灭。可就在这翻滚暴涨的光华深处,陡然升腾起一道通透柔和的纯白剑光,似神龙出渊劈波斩浪,在空中拖曳出一缕缕浑若天成的圆润轨迹─蹈海翔天诀,几经风雨,几经血泪,终于在漫天怒涛中勃然绽放!伴随着楚望天一声惊愕怒吼,身影乍分,各朝左右飞跌。小蛋几将丹田所有真气抽空,手臂一软,再也无力抱住叶无青,气血激荡,“哇”的一声,怒喷出口,身子如打旋的风筝摔落于地。“砰!”楚望天的身躯亦重重一声撞在墙上,早已千疮百孔的石壁应声坍塌,在身周形成一片废墟。他运尽最后一丝余力将暗淡无光的焚泪沉灰剑插入脚下,藉以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面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啵啵啵啵!”一连串梅花间竹似的脆响,楚望天浑身上下宛若被打爆的筛子,迸溅出一道道血箭。殷红的血丝从他苍白而狰厉的脸上汩汩流淌而下,恨恨注视着小蛋,喘息道:“好小子,老夫平生头一遭被伤成这样─”他的嗓音越来越哑,到最后几个字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变得含糊不清。小蛋的滋味亦不好受,全身经脉被楚望天迫入的剑气搅得痛彻心肺,几欲昏厥,强提着一口真元撑剑起身,没有说话。楚望天心知肚明,眼前这少年业已油尽灯枯,只消轻轻加上一指便可教他万劫不复。奈何他也是强弩之末,伤势之重尤在小蛋之上,若容对方稍缓过一口气来,只怕今夜就要凶多吉少。一番权衡过后,终究是保命逃生的念头占得上风。他强自按捺下心中杀机,涩声道:“今日便留你一命!”说完刚打算拔出焚泪沉灰剑退走,原本已死的叶无青却猛然从地上弹身而起,“砰”地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小腹之上。楚望天大吼一声向后摔飞,滚落到隔壁的石室里,当场气绝。叶无青也似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一下软倒在乱石中,兀自紧盯着楚望天的尸体,发出欢畅笑声,道:“到底还是我杀了你!”楚望天双目圆睁,满脸的惊讶,却已无法再回答叶无青。小蛋被这兔起鹘落的变故惊呆了,怔立在一死一伤的师祖与师父前,委实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何滋味。请继续期待仙羽幻镜精采完结篇下集预告:叶无青与楚望天先后撒手人寰,令小蛋在失去义父之后,又失去了一个恩怨难明的师父。欧阳霓趁群雄在湖底寻宝之际,劫走农冰衣,企图从她身上找到治愈忘情水毒的良方。然而无论她使出何种计谋,农冰衣始终不肯就范。百般无奈下只得找上小蛋,并向他提出了一条赎人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