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律师进行例行问话,事先看过了她给的部分记录,这些几乎每次相同的提问,已经有过好几次了。三番五次的询问,无非就是希望当事人能“忆”起点什么,透漏些有用的东西出来。刑侦战线上工作了多年,对律师也无法完全信任,吐出来有价值的东西非常有限。在先前的交谈中,丰律师就说过这个案子太难办了。我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听着。都说隔行如隔山,实在有其道理。与当事人的沟通也是一门学问。丰律师言语看似严谨,其实近于诱导地向蒋叔叔问话。这如果是在法庭上,对方律师指定要提出抗议。蒋叔叔人长得不算高大,我还因此笑过他看不出是公安局长的材料。不过以前给人的感觉是目光凌厉,很能感受到其威严,现在眼里却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他对我有印象,但也不过女儿的一个关系不错的高中同学而己,说不上特别,口风仍旧很紧。对于我的出现,他应该感到奇怪,但除去看到第一眼略显惊诧,微微点了个头。后来眼神偶尔瞥过来,表情却再也看不出丝毫异样。不愧是搞这一行的,就是水深,暗暗佩服之余,心中却是暗笑。他是善于伪装,但心理活动又如何能逃得过我的法眼:这小子不是也在北辰上学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还学人的样子夹着个包,他好象不是学法律的吧。我的出现,他很快就想到了女儿头上: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婷婷在干什么?对于女儿,他的关心胜过任何。与以前的说辞并无二致,他一面心不在焉地回答丰律师的问话,却在想着无尽的烦恼。*****之前,我好不容易弄明白了蒋叔叔倒霉的原因。郊县的一处富硒矿意外透水坍塌,发生了困人事故,由于抢救不及时,最后死了两人。国内每年都发生类似的事故,而且上头三令五申,甚至还建立了专门的救援机构,对于此类问题是严惩不贷,绝不姑息的。最后的处理,分管领导是绝对难以幸免的。数年之前,各地已经很注意此类事件,但凡发生重大事故,也是绝对不敢隐瞒的。但作为地方政府,“报喜不报忧”还是基本做法,如果应对得当,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只是“上下一心”,还是有机会保留一、两顶乌纱的。市委经过研究,报请省里同意,也作了批示要灵活处理。何况只死两人,算不得太重大,毕竟省里也不愿意在自己的头上出现此问题。当地官员费尽周折、破了钱钞,堵住了悠悠众口。事态好歹安顿下来,相关人员开始弹冠相庆。谁知到了最后,又出了乱子。据说当事人家属已经拿钱签单,不知何人唆使,竟又再生事端,集结起来冲击当地政府,要讨一个说法来。既然决定按下“葫芦”,当然不宜再上报。马上引起有关领导的极端不满,责成相关部门立即解决此事。郊县正在“辖区”内,市里的公安部门,自然要首当其冲,蒋叔叔也迅速带领干警到达现场。闹事的领头人据说是一老一少两名矿工,并不起眼。面对着荷枪实弹的干警却也毫不示弱,煽动人群对峙,还把来不及撤离的县领导包围在了当中。面对着一波高过一波的人浪,黄市长在公安局长陪同下,义不容辞地对人群进行宣教。可费尽口舌,也收不到应有效果。黄市长于我也算相识,跟祁伯伯关系不错,刘书记退下来的时候,本来是很有希望登上书记宝座的。事到临头,上面却突然改变主意,新派了一名书记下来,弄得他很沮丧,只有等待下一次机会。就在僵持的时刻,干警中不知道谁的枪突然走火,居然恰好击中了领头闹事的那名老者,当场毙命。这下,喧闹的人群倒是马上老实了。当时双方并没有太多的身体接触,在这种局面下打死人,那是极端不妥。果然,事情很快就被有心人捅到了省里,要求严惩肇事者。为了平息民愤,避免事端再度扩大,省里立马下了严令。市里行动也迅速,开枪的干警第一时间被开除了公职。两日之后,蒋叔叔也被停职,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进一步处理。在现场的黄市长也被责令作出严肃的检查,虽没被停职,却也弄得灰头土脸。即使他有心帮蒋局长说话,也不敢触这个霉头。*****丰律师确实敬业,不厌其烦地询问着当时的情形,不露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希望能刨出点有价值的东西。蒋叔叔却是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除了不带感情地如实叙述事发经过,就是再三声明无条件接受组织的处理。进来的时候,早已注意到了藏在屋角的探头,这里都是被闭路监控的。别说他对这些手段早已烂熟于胸,就算我这样没经验的,也不会傻到胡言乱语吧。但我却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波动,决不象表面上这样甘心。当时开枪的干警就是他的手下,并非新人,不可能会毛手毛脚到随便开枪,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作为一个老“政治家”,能不怀疑吗?毕竟是执行公务,开枪的后果,最多就是砸掉饭碗,这样却拖累了老领导,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蒋叔叔对那家硒矿早就注意过了,用工、安全各方面并不完备。这种小矿按国家要求早就该停了。开了几年,小事故总是屡屡不断。下面的分局、所也多次在会上提过,他如实递了报告上去,也一直没什么动作。这次终于捅了大娄子,但他明白,再过多纠缠于此没太大意义,自己能够毫发无损地出来已算万幸。因为工作有声有色,前一阵子透露出来他有可能被提为副市长。此时的蒋叔叔万念俱灰,早无当初的万丈雄心。别无他求,如果能平安出来,就算是做一名布衣也好过被锒铛入狱吧。既然一直没处理决定,还允许请律师辩护,蒋叔叔心里抱着一线希望。我的心里不免有一丝悲哀。做一政客有时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也有着局外人所不知的烦恼。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做了这么多年的公安工作,在全国各地都有熟人,无论职位高低。虽不能说是朋友遍天下,但知己还是有的。“人走茶凉”,也不是针对所有人。谭薇也给我说过,蒋叔叔的一些朋友也在四处奔波,力所能及地帮助。但紧要关头吴阿姨又出了问题,无疑雪上加霜。为“解救”工作增加了极大的困难。无法相信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就算落井下石也不必这个步步紧逼吧,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总是抓不住。观察着蒋叔叔的心思,我始终未发一言。丰律师问完话,也是难掩失望。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远远站在门口的警卫,又看了我一眼就站起来。我点了个头,跟在她后面出去。大约少有这样不配合的当事人,走出大楼之后,经验老到的丰律师也禁不住叹了口气。她的心理我也看清了,不愧是个好律师。确实在兢兢业业地做事,但心里千头万绪,却是理不出个条理来。“丰律师,事情是不是有些难办?”我试探地问道。“是啊,提供不出一点有利的东西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帮他说话。只能从法律上尽量找些能减轻的条文。”她对我并不放心,警觉地发现说得有点多,马上打住了。“那就没找其他相关人员了解一下情况?”有意把她的思路引到我想知道的上来。这次丰律师并没有隐瞒:“也没什么有价值的证据,当时开枪的那人居然不在市里,说是格职后马上到某地探亲去了。”口气平淡,她的心里对此也颇有疑虑,只是不肯讲罢了。当然,这些瞒不过我。但这一情况,却让我心里的问号更大。“那其他人呢?”丰律师摇摇头:“小伙子,咱们还是回去吧。”言下之意就是多问也无益,不必再跟着操这个心了,她会尽力而为的。与此同时,她走访过的人也一一掠过心头,包括那位黄市长,以工作繁忙为由,只给了几分钟的时间。好吧,我不妨也去找找那些人,看看都有什么样的心理,反正距离正式开庭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事情紧迫,打听好丰律师找过的,以及那些为蒋叔叔奔走的朋友。动用了所有可能的力量接近他们,利用自己的异能来寻根肃源。只可惜,仍然难下决心去面对蒋婷婷。为了方便,只好做了点不法之事,仿照丰律师的名片,偷偷印刷了几张她那家事务所律师助理的名片,拿出去招摇撞骗,否则有些人是万万不会与我见面的。为了跟黄市长见面说上话,不得以还得劳动祁伯伯的大架。也不便直言而问,只能敲敲边鼓,做“偷心”之举。这样一来,十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也不是全无收获,凭着心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把怀疑的重点落在了前任市委刘书记,也是刘阿玉的老爸身上。刘二,这是个提起来就让我痛恨的家伙。上个春节,听说他己经被抓了起来,很有可能会被判刑。对这事记忆很深刻,当时大家还开玩笑,说我应该好好感谢婷婷。原因就是在抓他的过程中,蒋叔叔做了很多的工作。这只是说笑话,公安局长这么做,不是为了某个人,而且当时我还有点遗憾,没能亲自修理这个家伙。可是大半年的时间,听说他不仅毫发无损地出来了,而且大摇大摆地开了一家新的公司,比以前更加风光。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把疑点放到刘家人身上。从市委书记的位子上下来,已经不太听到他的名字了,但似乎能量还不小。直接见前任书记,好象不太可能。应该找找这个刘二,看他都有些什么花花肠子,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