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金蝉子在佛界,他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来历并不平凡,法力又是奇高,但却说不出他究竟是谁?唯一一个知根知底的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师父,如来。跟着如来数十万年,他虽不赞同那些迂腐的观点,但多少习得一些佛心。慧根是有的,只是这觉悟却未必跟得上。他自嘲,像他这样没有身份的怪物,哪里谈得上什么觉悟?他是一个没有界定的人。混沌之初,他便与天地同在,只是那时不过是小小的精元,连人形都不曾化得。创世神开天辟地之后,万物各司其职,世间分为六界,而他,便恰恰吸收了六界的欲念而化成胚体。怎么说呢?他的存在,只不过是一股执念罢了。而素来有执念的,都是魔。入了如来门下也只不过是因为在昆仑雪山顶呆了太久而太过无聊,起初,并没有想过有以后。只是,当那个面目慈祥的老头笑眯眯地将手递给他,问他“你可愿意随我回去?”时,他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并不需要理由。而那人出现在那处,也不过是命数里安排的一个契机。大概是在这世间游离太久,才产生了那一点不该有的寂寞吧。竟然让他莫名地跟着一个比自己辈分不止小了多少的老头回去了。彼时如来的二弟子目犍连方才作古,还未得人知,他便直接让他顶替了这个身份。方本以为不过几年光景,没有想到,这一去,便是数十万年,直到死去,他依旧没有脱离佛界。如来其实是个唠叨的老头,念经式的说教他基本是选择不听,偶尔烦了,也不过是三言两语顶得他哑口无言。他素来悟性极高,撇开诚心不论,单是论佛,怕是少有对手。如来为此总是忧心叹息,本领绝佳奈何佛心未定,若一念成魔,恐怕将是一场劫难。如来的担忧不言而喻。他挑眉,本欲成魔,奈何人却逼他成佛,本身便是笑话。然虽体质近魔,但他却并无那份心情,这世间是好是坏,存亡与否,皆与他无关。他唯一关心的,仅一人,他连脸面也不曾看清的人。她眼角的朱砂痣红得似心头凝成的一滴血,五官模糊,似隐在烟雾之后,清朗的声音却穿透烟雾,直直刺进他的心底:“金蝉子,我是雨歇……我是雨歇。”翻来覆去这一句话,已经在他的梦里缠绵了千万年。自他有灵识以来便不曾断过。他自化出形体后便开始寻找。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在六界寻寻觅觅,却终究不曾发现梦里的那人。数十万年前,他将自己困在昆仑雪峰顶,试图冷却自己灼烧的梦境。然而,那梦却像是在脑海里扎了根,如何也淡忘不了。如来的到来,一卷清心,确实对那时的他极具**。求而不得的东西,不如毁了干净。只是当如来问他姓名,欲给他起一个法号时,他却开口道:“无须麻烦,你可唤我金蝉子。”金蝉子,金蝉子。如此奇怪的名字,却是梦中那人一直唤他的。虽然说过想要忘却,却最终没有舍下。大概是习惯别人这般叫他了吧?若是,真的等到相逢的那一日,至少那人便知道,他是金蝉子,而不是其他人。他自嘲,那么多年都未曾遇见,这终究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梦魇罢了。而确实在接下来的数十万年里,他不曾再梦见那个人。太长了,长到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那个奇怪的人。直到千年前,他再次入梦,那人的身影在迷雾中越发地清晰,眼角的朱砂红艳得灼灼烧人眼,“金蝉子?”女子的声音微微一顿,虽然依然看不清脸面,却似乎能看到她惊讶而生动的表情,“原来你就是金蝉子啊?”很长时间的寂静无声,然后,他听到女子说道:“金蝉子,你可记好了,我是雨歇……我会来寻你。”天地寂寥山雨歇,几世修得到梅花?他从梦中醒来,眉角越发地突起。女子的影像愈发清晰,像是要刻到心里去。他终于叹息,苦笑,原来,他从来不曾忘记。他给过她消失的机会。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既然再次出现,那么,这一次,她便再无理由逃开。而此生,即便是穷尽心力,他都不会再放下梦中的这个人。得到便是最好的结局,若是得不到,这一次,便彻底地毁了干净吧。他曾下过冥府,问那阎君:“这世上,可有唤作雨歇之人?”阎君诚惶诚恐翻遍生死簿,遍寻六界,却未能找到丝毫。他不语,紧锁的眉头却显示了他的不悦。阎君越发诚惶诚恐,伏地身子汗流满面:“君……君上,簿上无痕的人许是还未出生吧,或者,根本就不在这六界之内……并非当世之人。”……梦里相顾已千年,奈何相逢不识君。他想过种种可能,却不曾想过真正遇见她会是这般光景。“小妖听说高人这里有稀奇的紫竹,是以便慕名过来,希望能够……瞻仰一番。”她说话的语气很恭谨,因是蛇身,看不出表情。他那时只是觉得这小妖有种莫明的熟悉感,却未曾想到眼前这人便是他等了许久的那一个。直到后来再见到她,她扑进他的怀中,向她求助:“金蝉子师叔,我是雨歇……”“雨歇……”便是她了吧。可惜,他记得她,她却不识他。不过,这无所谓。他总会让她识得他,认可他的。……后来,便是放长线,鲸吞蚕食她的生活,让她一点一点回味过来自己的心思。直到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他不是长情之人。可是,那人却又是如此特殊,让他不得不记挂在心里。当他还不是那么强大,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精元时,便是她陪他入梦,唤他金蝉子。所有灵物灵识初开之际,最先体会到的,便是刻骨的寂寞。他一直觉得自己运气极好,有一个她陪伴——哪怕只是一场水月镜花般虚幻的梦。只是习惯,却也是他无法舍弃的习惯。可他不知道的是,在后来的相处中,高傲如他,也渐渐在挫败中学会了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作,爱?他想要得到她,将她的人和心都绑在身边……潇若的身份注定他们永无可能,只要他一日放不下自己的责任,便一日与她无缘。他有的是机会。可她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她看着好拿捏,其实最是薄情,在大事上分寸把握得极好……让他几乎咬牙切齿。在她执意回花落轩去找潇若之时,他终于是失了分寸。后来……他回了雷音寺听佛。后来,他感受到了她的劫难,不顾阻拦下去寻她。野水涯的入口被封印,而她最后的线索却断在了那里。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作紧张……不惜为了她,毁了半个野水涯,导致了人间的一场灾祸。后来,他不想将她送回花落轩,便将她安置在青丘,让她等着他来接她。而他因造杀孽,受九十九年天雷加身……后来,他方才刑满归来,她来寻他,要他救她的师傅……后来,他在水镜之中看到了她和潇若在人间赏灯的画面……他打碎了水镜,直往人间,废了那魇兽,将她带回来……而她醒来之后,最为关心的,依旧不是她。明明他才是一直在她身边的人,为何她却一再地将他忽略?心心念念却记挂着别的男人?雨歇,雨歇!你可真懂得怎么伤人!原本无心无情的人,最终却一次次为了她破了例。神魔两族的冲突一直以来便存在,而在上界天帝洛涯与妖后丹颜一役后,,已平息了许久。暂时的停战不过是粉饰的太平。两界冲突再起,身份最为特殊的潇若便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之上。而今他明目张胆与神界联姻,便是摆明了站在魔族的对立面上。,魔族睚眦必报,他被诛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各人皆有各人的命格,潇若命该如此,怨不得谁。司命与他颇有渊源,想要为他改了这必死的命格,能够利用的人不多,而他,便是这不多之中最好的选择。这代价太大,他原本并不想插手……却不愿意见她失望难过。……他的身体经历了百年雷劫之后,终归是受了损伤。而将雨歇从魇兽的梦境里拉出来,更是让他雪上加霜。这一战后,修为大损,便是好了,也不复曾经。他需要一个契机,赌上一赌。若是输了,也不过是重新来过。可若是赢了,他便能重新恢复一身修为,更甚者,他能就此敲开雨歇的心防。便是不爱,那又如何?他要她心甘情愿地守在他的身旁……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她总归是会爱上他的。他选准了时机,抛去了这伤痕累累的身子,在她面前散了灵体……他或许是真的不懂爱的,执着的,也不过是得到罢了。若他真的懂爱,便不会这般算计于她。——他心疼她千年受的苦楚,可他并不后悔。他若不用这激烈的方式,怕是穷尽一生,也难以将她从她的壳里逼出来。他想得很好,却未算到这变数的存在。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他竟真的忘记了金蝉子,成了玄奘,一切从头来过。好在,那个笨姑娘还是找到了他。……金蝉子或许不懂爱,玄奘却是懂的。他有了顾忌,便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不择手段。所以,在前往雷音寺之前,他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来,或者不来,都随她。她若来了,那么不管日后如何,她会不会后悔,他都绝不放手。可她若不来……她若不来,他又当如何?放她自由?绝无可能!她若不来,那便由他亲自去寻她。不管她愿不愿意,此生此世,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独属于他一人的妻!她一直都有分寸,可那换句话来说,便是胆小。她小心翼翼地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出来,不去妄想,也不强求,便不会被伤害……她既然担心,那他便将所有的障碍统统扫清,让她再无可担忧拒绝之处。她来了,来寻他。他很高兴——这个笨姑娘,终于还是没有舍得硬起心肠。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还是有几分上心于他的?并不是一点都不在乎?紫竹林里,她对他说:“我也不会欺骗你,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欺负你。你以后要是老了,我也不会嫌弃你。若是遇到更好的男子,我也只跟着你。你对我好一日,我便对你好一日。有生之年,我便这样守着你,不再离开你。我们就这样……共白首吧。”他以为自己听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语言。此生此世,便这般,共白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