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滴落在鬼君雪白的衣袍上,如同绽开的红梅,刺目鲜亮,雪儿惊呼着扶着他,而杨婵却似乎已然呆滞,大大的睁着双眼,只是呆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鬼君,那个在她记忆中笑起来十分温暖,会露出浅浅笑涡的孩子,那个她从小捧在手心的孩子,他脸上惨白的颜色揪着她的心脏,似乎要抽干她所有的血液,而后疼痛致死,他唇角鲜红的血在她眼前慢慢放大,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她的双眼,她吓到了,惊惧到了,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想要扑过去抱紧他,可是双手却连抬都抬不起来。鬼君不去管手忙脚乱帮他擦拭唇角鲜血的雪儿,他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的那个美丽未曾减去半分的女人,那个他明明知道是自己娘,却从来未曾碰触到的女人,她美丽的眼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可是却没有任何神采,没有他期待的在意,没有他期待的温柔,更没有任何欢喜,自己在她眼中似乎不存在,连她的目光都留不下半分。他本以为看着爹死去,看着娘被天兵带走,苦心修炼成仙体却依旧被从九天之上抛下的时候他的心是最痛的,可是如今却知道,那样的痛苦根本就不值一提,因为那时候,他的心里还有信念,还存着希望。即便是被阐教关在幽泉石塔中千年,他也从来未曾放弃希望,因为他知道,她的娘亲在等着他救她出来…可如今他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千辛万苦的寻找她,寻找救她的办法,甚至不惜堕入鬼道,甚至不惜将同整个仙界作对,可是她明明就在这里,没有被关押在任何地方,她甚至做了一派的宗主,有着至高的权利,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自己:“嗯…儿子,娘在这里”。或者:“儿子,娘没事,娘活得好好的…”千年以来,他孤独的活着,从来没有听到这样的话。自从知晓了她的下落之后,他强忍住马上来找她的想法,是因为他觉得,娘之所以不认自己,是因为她还受着别人的控制,或许是被别人威胁,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可他从来没想过,她是自愿的,甚至在被剥夺的宗主的位置之后,竟还会继续留在这里,做一个护法,出来拦住他,告诉他,他这千年来都是在自作多情,她并不需要人来拯救。这的确是个很好笑的笑话,可是为何他就是笑不出来呢,甚至气血翻涌的因为这么个笑话吐出了血,可心里却还寻思着,这样也好,这样就能吸引她的目光,或者她只是装作不在意而已,可是那双空洞冷漠的眼睛泯灭了他所有的幻想和希望,让他更清楚的知道,她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不管他是要被刀砍,还是吐血身亡,她都不在意!这个答案得到的太容易,仅仅从她的眼睛里便能看出来,可是他的心却疲惫的想要停止跳动,整个人都只想合上眼,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看,一瞬间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拼着命活着的这千年,是不应该的,或许他早该在千年前从九天之上被抛下的时候就死去…我自是不知道鬼君的这些想法,事实上,鬼君的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轻轻的挡住雪儿的手,缓缓抬手将唇角的血迹擦干。他的动作很慢,慢的让我觉得有些难受。在这缓慢的动作中,他的眼神却慢慢变得冷漠,那是极致的失望,极致的悲伤之后沉寂成的,透着些决绝,透着些固执的愤怒。怒火掩盖不住,他的双手抬起来,手心中是黑色的莲花,一朵朵盛开,在他白色的衣袍的衬托之下,有着一种怪异的美丽。太元宗的弟子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一下子迟缓了许多。我眯着眼看过去,瞧见他们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小小的黑色莲花印记,那黑色如同墨汁一般在手腕上蔓延开来,似乎在吸取这些弟子的灵力,又似乎只是将他们紧紧束缚住。我还未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元宗弟子忽然慢下来,鬼君的妖鬼的动作显得奇快无比,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两息之间,山门前站着的便只剩下那些长相恐怖的妖鬼,鬼君和雪儿,还有依旧呆愣着不动的杨婵。我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杨婵看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身后其他的弟子倒是没多大的反应,因为他们早就忘记了该怎么反应,他们只会听令行事,而没人下令的时候,他们就是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好在花奴和月奴还算是正常的,两人齐齐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这样一来,杨婵终于清醒过来,先是一愣,继而目光平静地看着鬼君。“看来宗主对你的评估是正确的,可是我似乎还是低估了你的能力,不过,如今你即便是攻破了这山门,又能如何呢?”杨婵的声音也很平静,这让我十分佩服她坚强不摧的心念,到了现在,还能这么不紧不慢。鬼君收回悬在掌心的黑莲,在众妖鬼的簇拥中慢慢再上前几步,停在杨婵不足三步的位置上,漠然道:“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还得继续做下去,因为我实在讨厌这个什么太元宗,若是能一举将这里夷平,您可得重新找个栖身之地了,不过,您应该也不会在意,不是吗?”杨婵皱起眉,鬼君却已经不再看她,他的目光首次落在山门中的我身上,似乎到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鬼君的目光略略顿了顿,继而嘲讽的笑道:“看来这太元宗还真是有魅力,连你也到了这里,看你这副打扮,难道现任的太元宗宗主是你?”我微笑着点头,感念他终于注意到我这个新宗主。“我知道鬼君您很厉害,可没想到居然厉害到这种地步,这么玄妙的一招用在破这么个破烂阵法上,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还是鬼君您真的很闲,想用这破烂阵法还有本宗的弟子练练拳脚术法?”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只因为脸皮被这山风吹得有些僵硬。鬼君点了点头道:“这个理由倒不错,你若是愿意,还可以为我再想几个理由。”他顿了顿,忽然扬起眉道:“不过他的理由,估计你不用帮着想。”他的目光不再落在杨婵身上,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或者是,他已经被这样的现实告知的绝望,连继续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我却禁不住皱起眉,只因为头顶隆隆响着的雷声带着黑压压的一片云彩漂浮到太元宗的山门上空,黑压压的云雾中露出穷奇凶神恶煞的脸,还有坐在它背上风采依旧的魔相即墨焰月。黑云慢慢压下,一顶紫色的软轿停在一头淡蓝色的黑纹老虎背上,老虎的身躯比穷奇还要大,那淡蓝色的皮毛上套着一圈圈黑色的条纹,一直延伸它竖起的耳朵上,变成一个黑色的圆点。看着这华美无双的软轿,还有这华丽的出场方式,我自然猜得到坐在轿子里的是谁,虽说不甚在意了,可是还是条件反射的皱起了眉。蚩晏息,莫不是来的太快了些?红妆和灭风一左一右的将轿帘掀开,露出里面穿着浅紫色华美衣袍的蚩晏息。他的神色有些不经意的懒散,合着双眼,似乎那软轿太过舒适,让他睡了过去,红妆垂首轻轻的说了句什么,蚩晏息才缓缓撑起身子,睁开那双细长的凤眼。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有些不准备在意的东西竟抑制不住的涌上来,让我的双手瞬间变得冰冷,稍稍吸了口气,才冷静下来,将那些情绪重新沉回心底。蚩晏息却似乎一眼就看到了我,他先是愣住了,其次目光变成疑惑,继而又变得有些怪异,似乎看着一个不能理解的物事一般看着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的衣服上,那件银色的衣袍上绣着太元宗宗主独有的七花印记,证明着我的身份。蚩晏息的眼神更加疑惑,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移开目光,可是又觉得不能这么做,便轻咳一声,笑道:“今日这太元宗竟这么热闹,又迎来一批客人,不知魔尊阁下,来此所为何事呢?”蚩晏息拧着眉问:“你怎么在这里?”我伸出手指向身后比了比,云淡风轻道:“这太元宗如今由我做主…”蚩晏息怔住,连即墨焰月也怔住,红妆和灭风掀帘的手僵住,惊愣地看着我,似乎想问我是不是撞坏了脑壳,疯了!停了许久,蚩晏息才反应过来,沉喝道:“胡闹,那时候你明明拒绝了,如今为何要答应?”我知道蚩晏息说的是我被鸿钧老祖抓到那片虚空的时候,我抿了抿唇,继续笑道:“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一切都在变化,所以决定自然也会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