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可真是好手段。”卫昭南嘴边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细长的手指捏着精致小巧的酒杯,脸上似蒙了层醉意。“哈哈哈哈,公子说笑了。别人不知,难道您还不知道么?当初若不是公子搭救,哪里有我段某人的今天,莫说是这点装神弄鬼的伎俩,就是赴汤蹈火,我段天其也绝不皱眉头一下!”卫昭南兀自呷了口杯中之物,醉眼朦胧间,唇角的笑意仿佛更深了些。这段天其只不过是几年前自己无意间搭救的一个亡命之徒,如今能为大靳朝廷出份力,就是死,也算死得荣光。“我自是不需要你做什么赴汤蹈火之事的。喝完这酒……就上路吧。”“公子放心,我定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呃……”段天其刚说了一半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瞬间由红变紫,不多会儿便倒地不省人事。卫昭南轻轻吐了口气,叹了句“可怜了船上那些无辜的女子”,便挥手叫阿九进来处理了尸体。“鹰卫”首领王显已经在卫府恭候多时,此时见卫昭南一脸倦意地进了书房,一脸不悦地迎了上去,冷峻刚毅的眉毛一拧,毫无表情地开了口,语气很是不善。“公子这是处理干净了?都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留他一个活口又何妨?哼,可要当心!”王显的颇多微词叫卫昭南有些不悦:“王大人何苦替人操心?就算是那些女人一个个化作厉鬼,报复的也是我卫昭南。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大靳的一统大业,这些本就是不可避免的,怎么之前不见大人如此有同情心?”“哼!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不像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哦?我卫某倒是做了什么叫大人诸多不满?鹰卫与在下同是为圣上办事,清州的事情,现在是我说了算!大人最好配合点,倘若延误了大事,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还有,安民寺,布置的如何?”听着卫昭南半威胁半合作的口气,王显心下冷笑连连。对于卫昭南,不仅是他,朝中许多大臣们对这个看起来丰神俊逸却处处叫人琢磨不透的年轻男子都无甚好感,毫无功业可谈却偏偏是当今圣上跟前儿的红人!若不是此次为大局着想,他王显一介“鹰卫”首领,皇上的近身侍卫,又怎会甘心受卫昭南区区一个小毛头的差遣!“安民寺早已布置妥当,里头自有人接应,只等九漓画舫悉数听命于我们。”王显压了压心中的怒气,冷淡答道。卫昭南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早就想着该找机会挫挫这位不可一世的王大人的锐气。“这就对了,大人早该如此嘛。画舫的事情有阿九处理,我今日找大人来,是想借您几个鹰卫一用。”卫昭南转着自己套在拇指上的扳指,懒懒地笑道:“明日便是清州庙会,安民寺定香火不断,我要你替我劫个人。”“你找到那人了?”“不。在下只是觉得那人一定会再露马脚,到时,我自会随后观望。”“哼,你觉得?说吧,劫谁?”“袁家画舫,芷兰。”直到王显在卫府消失良久之后,阿九才从门外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一进书房,一颗毛栗子便狠狠砸到了他头上。“爷……”阿九怯怯地看了眼恨恨盯着自己的卫昭南,心中弱弱地打了个冷战,匆忙辩解道:“爷,我真查清楚了。现在袁家画舫上就三个男人,个个儿身家清白,绝不像是莒国朝廷的奸细。那日您、您与芷兰姑娘在船上亲……额,亲热……也许,也许只是那人好奇呢?会不会是……”一抹不耐与狠戾悄然爬上卫昭南的眉心,连周遭房里的空气都像是冷得要结了冰。“闭嘴!我的感觉决不会错,那人就算不是莒国朝廷的人,也定非善类!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代价,我决不允许自己背后竖着把刀时时刻刻等着杀我!行了阿九,这件事我暂且不追究。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日之后若九漓画舫还有一艘不受我们控制……哼哼,后果自己想。”“三天?爷,我……”“什么,嗯?”“没、没事,阿……阿九肯定把事儿给您办得利利索索!爷还有什么吩咐?”“滚!”“是、是……阿九这就滚,这就滚。”阿九挤眉弄眼连滚带爬地跳了出去,故意弄出些洋相,想要公子昭南的眉头舒展些,可卫昭南积在心头的疑虑岂是那么容易便被这些个小伎俩抹了去。那晚,画舫廊柱后的偷窥绝不是偶然,当时那人身上散出的杀气,着实叫卫昭南感到些许久违的不安。尽管不知那人究竟是谁,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卫昭南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将从小蛮身上偷来的帕子狠狠捏成了团。第二日,袁大娘早早起来拜了五大仙,便打发袁佩仙和芷兰带上两个丫头去安民寺拜拜,以保一家生意兴隆,老小平安。小蛮换了身男装,腰里别着从卫昭南去扒来的腰牌,死活央着袁大娘也叫自己跟去凑个热闹。从小到大,她庙会倒是没少看,早就不觉得稀罕,可唯独对今年的格外上心,连袁大娘都啧啧称奇。别人不明就里,小蛮自己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以往,那是没心没肺没牵没挂,如今可不一样了,即有了记挂的人,当然也要为他求一求平安,说不准在这清州城的盛会里就能碰到呢?若是真碰上了,小蛮倒是要问一问,这许久没露面,可是卫公子把自个儿忘了不成?庙会人多,阿清寸步不离地护着小蛮,一有个风吹草动便四处观望,生怕漏掉了什么。“阿清,你怎么突然跟个兔子似的?难不成这光天化日之下,还会有饿狼把你这油光水滑的童男子叼了去不成,啊?哈哈哈哈!”袁佩仙看不惯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路上打着趣儿,把阿清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佩仙,瞧你说的,阿清还不是紧张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好……”“是是是,就你这九漓第一才女金贵!”佩仙冲芷兰翻了个白眼,撇撇嘴,自己走在了前头。阿清摇了摇头,苦笑着跟了过去。这些日子过去了,就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小心过了头。本来自己和小蛮在画舫上的生活波澜不惊,可自从那人出现之后,阿清却不得不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乍一见,卫昭南除了气质出尘脱俗外,在阿清眼中并无甚不妥,可就在那日晚上,他将小蛮托出舱外压于身下时眼中流出的那种狠厉绝杀、冷峻傲然之色,却是无比熟悉。尤其是卫昭南随后掷出匕首时的手法,跟当初千里追杀小蛮爷爷陆老头子的蒙面人如出一辙,要不是陆老头早有警觉让阿清先走一步,那阿清定然也早就成了那人的刀下亡魂。阿清不得不有所警觉,他不知陆老爷子如今是死是活,更不知那人到底要对小蛮打什么主意,虽然自己技不如人,但他也决不会让小蛮在这里出一点差错!只有活着,才能找机会查清陆老头的下落。“你们倒是快点呀!过了这树林,前头便是我说的那家水粉店,他们家的香粉又细又滑……啊——救命、救命啊!”前头不远处,袁佩仙尖尖细细的声音穿过几棵稀稀疏疏的树木,传到了几人的耳中。“快!阿清!”不等小蛮吩咐,阿清随即一跃而起,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奔而去,只见袁佩仙整个人被倒挂在树梢上,头顶的正下方斜斜地插了几排被削得尖尖的细竹,是个极其俗套但颇为有效的机关。“阿——阿清——”这边不等救下佩仙,那头小蛮的呼救和芷兰的哭喊便又响作一团。阿清心中顿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顾不得佩仙,匆匆忙忙又向来路跑去,空旷处,几个蒙面人正掳了芷兰,而小蛮则仗着自己会些拳脚,挥舞着匕首,力不从心地应付着。阿清心下一紧,大喝一声跳将过去,同那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厮杀起来,战到正酣处,偏有一个蒙面人趁阿清不备,绕过其身后,偷偷朝小蛮藏身处摸了过去。小蛮一心顾着阿清安危,哪里分神瞧见自己身后,正当她惊觉脑后寒风阵阵之时,却早已是避之不及,不得已将身子紧贴于树干,耳边只闻得芷兰的惊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低低的一句“芷兰小心”似从天边传来,呆立在一旁满脸泪痕的芷兰刚巧被大力推开,而小蛮眼前却白影一晃,随即叫人拦腰抱起,在空中旋转数圈后才堪堪落地,睁眼时,自己方才站立的树下早已被利剑刺了个对穿。阿清早就发现这边的异状,虚晃一招脱身而来,待其看清牢牢抱着小蛮的白影相貌时,心下大骇,怒发冲冠,杀心顿起,想也不想便对着卫昭南的身后使尽全力轰出了一拳。卫昭南不备,一口精血染红了胸前月白衣衫,可他人却毫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很好。原来就是你想要杀我?哼……找死!”卫昭南心中了然,轻轻放下小蛮,猛然回头对上了阿清泛着血丝的眼睛。他依旧是刚才那般不屑的神态,眼里充斥着对一个将死之人的嘲讽,神情看似漫不经心,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未有迟疑,就在回头的一瞬间,袖中早已蓄势待发的飞刀瞬间优雅出手,点点寒光居然于眨眼之间便毫无阻碍地刺向了阿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