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有何吩咐?”送走了王显,阿九毕恭毕敬地垂首立在卫昭南身侧。“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回爷,九漓众画舫只剩袁家的飞絮阁开得价码太高,迟迟不肯转手。”“哦?呵呵,又是飞絮阁……好哇,既然那娘们儿吃不惯敬酒,那就不能怪我卫某心狠。该杀杀,该留留,记着,屁股给我擦得干净点!”卫昭南的指甲点了点阿九的脑袋,刚要打发了他去,忽又忆起什么,顺手把方才一直攒在手心的帕子朝桌上一甩,寒声吩咐道:“你去飞絮阁的时候顺便打听清楚,给我把这帕子的主人完完整整地接进府来——买也好,逼也罢,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管她愿不愿意。”浅紫的帕子安安静静躺在桌上,这的确是“九漓第一才女”芷兰的不假,可偏却是卫昭南从小蛮身上得来。一句“起落参商终不见”,可见这世上从来不缺少阴错阳差,只是无畏者拨乱反正,忧怯者听天由命。此时此刻的卫昭南并不知晓,命运,才刚刚和他开了个玩笑……阿九闻言,小心地掂起桌上精致的锦帕,仔细端详着绣在上头的小诗和芷兰落款的名字,一颗七窍玲珑心竟也丝毫琢磨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嘶……好香啊!少爷,您这是要?”卫昭南转弄着套在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抬头瞟了阿九一眼:“哼,父亲和二姨娘,不都指望我早些成家么?”“啊?”阿九眉头一皱,神情有些为难:“可是少爷,就凭一个船妓……”“嗯?”卫昭南凤目一瞪,明显不悦地撂下了青瓷盖碗,“莫说是一个船妓,就算是乞丐贱民,进了我卫府一样是你少夫人!还有,姨娘那边我自会交代,你暂时别走漏风声。”“是,少爷。”看着阿九领命离开,一丝倦意涌上卫昭南的眉心。他到底还是藏了私心的,只把阿清的事透给了王显,未曾把小蛮也一并卖给鹰卫。既是自己中意而又用得着的女人,放到身边来,岂不更好?……何况,若是哪日陆老头躲得腻了,投奔了自己这个孙女婿来,哼哼,他卫昭南,会不会也发笔意外之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袁家画舫夜夜笙歌,而袁大娘近来却有些焦头烂额,整日里衣衫不整,愁容惨淡,连些老主顾的调笑都不怎么待见。早些时候,九漓河上闹鬼的那阵子,袁大娘好容易坚持着才把生意给撑了下来,本以为圣僧显灵,不会再有人打自家画舫的主意,可没想到就这两天,突然蹦出了个自称“九爷”的外乡人,眉清目秀,财大气粗,打定主意非要收了自己这点家业不可!袁大娘本就不是什么太顾及原则是非的人,“九爷”出的价码,也着实让她狠狠心动了一番,可又一想,若是哪日老东西陆小贤不声不响地死回来了,一时既寻不着自己也没个落脚的地儿,她心中便是一软。再说那个“九爷”。看似年轻,可那股子与年龄不符的从容跟精明处处昭示着这个年轻人定非善茬儿,至少在袁大娘老道毒辣的眼睛里,这号人物,更确切的说,是这位“九爷”背后的势力,绝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因此,在没搞清楚来人底细之前,一直不好表态的袁大娘只能连连加码,寻思着叫来人知难而退。“娘啊!”正待袁大娘犹疑不定间,女儿佩仙浓妆艳抹甩着香帕从隔壁雅间里溜达出来,倚在门边,白了她娘一眼:“我说,您老还犹豫个什么劲呐?那么些个银子,足够买我们两艘船啦!拿了钱,咱们干些什么正经生意不好,难不成你真忍心叫我一辈子卖笑?”“闭嘴,你个死丫头懂什么!老娘辛辛苦苦一辈子打下的基业,哪能就这么白白拱手让人?哼,说的轻巧,卖了飞絮阁,你叫那些还指着我们吃饭的丫头怎么办?”“我呸!”袁佩仙笑里藏着些讥讽,不屑地撇了撇通红的小嘴儿:“你要是能为那些丫头想,我就能一夜之间变回雏儿你信么?啐,陆老头不会回来了,您呐,省省吧!九爷还在隔壁屋里等着回话,快着点儿,啊?”“臭丫头,我看你这是被那小白脸灌下了迷魂汤,要造反啦!哼,老娘偏就不卖,还就不遂了你的意!”见女儿捅破了自己这层窗户纸,袁大娘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她躲在屋里思前想后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那个曾无数次在夜里叫自己销魂酣畅的陆小贤占了上风,精神上的满足和肉体上的欢愉终于欢脱地跑在了银子的前头。通透了的袁大娘索性也不等什么托人调查的消息,干干脆脆一口回绝了九爷的要求,差点儿把个袁佩仙气得离家出走。直在隔壁候着的九爷见袁大娘如此不识抬举,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眼里不知不觉闪过一丝同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告辞离开。不日,飞絮阁上一大清早便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哟!这不是周爷么?稀客稀客呀!”袁大娘一见着威风凛凛立在船头的几个男人,眉头不易察觉地一拧,忙覥着脸迎了过去:“今儿个这是吹的什么风,把您都给送来啦?可真是叫我这飞絮阁……蓬荜生辉呀!哈哈哈……”“嘿嘿,吹爷来的是东南西北转转风,你个老婊子可有见过,啊?哈哈哈哈!”在首的男人不知廉耻地笑了起来,身后的几个跟班也通通附和。这人名叫周余,人称“鱼鳔子”,办事能上能下能伸能缩,是为清州城城尉手下天字号狗腿,约莫有三十出头年纪,长相颇为粗犷彪悍,稍有返祖嫌疑。袁大娘一辈子给人打趣惯了,倒也丝毫不以为意,仍旧陪着笑。她很清楚的知道,纵然只是城尉手底下的一条狗,也不是自己这种平头百姓惹得起的,何况还是最会咬人的一只。“啧啧,周爷还是那么喜欢说笑。来来来,快里头坐,我呀,给您和诸位爷预备几个上等货色!”“慢着!”周余一把将袁大娘扯了回来,宽厚的手掌顺势往她怀里一抹,无限怜惜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娘啊,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啊,摊上事儿啦!”话音一落,还不等袁大娘反应过来,那周余立马神色一改,打起了官腔:“有人昨日未时于城尉门前擂鼓喊冤,诉你飞絮阁有姑娘行为不端,言辞不敬,出手伤人不说还同乱兵狼狈为奸,讹人钱财,致使客人丢失白银千两,可有此事?”“吓!?”袁大娘听完吓了一跳,心中惊怒交加。虽说陆小贤走了,自己便再无什么可指望的靠山,但她从来都是本本分分做人,规规矩矩赚着皮肉钱,整日介活得谨小慎微,生怕开罪了哪位大爷,怎么会莫名其妙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既然无话可说,也就别怪我周某不念旧情。来呀,把这飞絮阁先给我封了,一干人等暂时收监,听候城尉大人发落!”周余转头冲袁大娘邪邪一笑:“大娘,还愣着做甚?你可是个包庇纵容的罪名,请吧!”“慢着!”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小蛮嫌恶地瞅了瞅周余那副嘴脸,刚下肚的珊瑚白菜不禁在胃里一阵翻腾。她虽平日里不待见袁大娘,可也是个护短的主儿,毕竟画舫是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实在容不得一个长相如此不堪之人在此作怪闹妖。陆小蛮朝前两步走,媚眼如丝,柔声笑问:“周爷说……我们勾结乱兵,谋人钱财,可有证据?”“哟,哟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妖精?!”周余见着眼前绝色的人儿,火气不由得降了几分,从怀里掏出幅画像,对着小蛮上看下看,好一会儿才试探道:“你是袁家三姑娘,陆小蛮?啧啧啧,果然国色天香,好,好!这人便是主犯,还不给我拿下!”围在周遭的几个壮汉听了周余的指使,毛手毛脚地便要向小蛮扑来,却见小蛮柳腰一闪莲步轻移,看似慌乱地躲闪,实则堪堪避过了那些粗人。“纵是城尉大人,也不可无故抓人吧?”“哼,小娘皮!少给我啰嗦,我等人证物证皆有,官差办事,还不须你个娘们儿过问!押走!”见小蛮还要反抗,袁大娘忙暗中急急掐了她一把,对周余赔着笑脸:“周爷,您看……哎呀,要不这样,我把这主犯交给您,这不懂事的死丫头全凭您处置!您呢,就替奴家在城尉老爷跟前儿多多美言几句……我这飞絮阁,还要开门做生意呢!”说着,袁大娘特意绕到周余身侧,把那对**使劲儿在他小臂上擦了两擦,意味深长地递了个媚眼。袁大娘算是看出来了,周余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小蛮这丫头自从那日庙会出了事,回来后便整天的魂不守舍,开罪了不少客,铁定就是她,趁自己疏于监管时不知就触了哪位爷的逆鳞。这下倒好,人家找上门来,想必罪证早也捏好了,她自己出事也就罢了,还想把整个飞絮阁都搭进去?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