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真打算如此就算了?这走了一个,屋里还晕着一个呐!”“五姨娘想怎样?”“哼,他们败坏卫府的门风在先,这若是传了出去,伤的还不是你大少爷的脸面?这对狗男女,就该送去城尉府受那万剐之刑,如若不然,哼……”“传了出去?哈哈哈哈,”卫昭南嫌恶地瞟了眼满脸不甘的五姨娘,“姨娘若是怕管不好自己那张嘴,昭南倒是很乐意帮忙。二娘,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去看看芷兰。”“去吧。既然是误会一场,想必那孩子也受了不少惊吓。晚上吩咐厨房预备些好的,给少夫人压惊。”二夫人吩咐完便挥手将厅里的人打发了去,直到所有人都走尽了,她才柳眉倒竖,一个人清清冷冷地靠在那黄花梨透雕靠背椅上,望着卫昭南毫不在意的背影,整颗心都跟着冷了下来。……过了卫府弯弯折折的抄手游廊,紧连着东院的便是芷兰所居的烟雨阁。要说这烟雨阁,卫昭南还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布置。阁边佳木茏葱,几根桂竹斜插于旁侧,竿竿清翠欲滴,个个绿中生凉,当下有奇石点缀,后头爬了满架蔷薇,房内水色纱幔低垂,帘钩上坠着小小的香囊,精雕细琢的拔步床散着淡淡的檀香,实在称得上幽居的好去处。“少奶奶,大少爷来啦!”门外看护的丫头通报了一声。当卫昭南强压着心里头莫名的悸动迈进拱门踏上石阶时,烟雨阁正门上恰巧开了条指头宽的小缝儿,隐隐朝内望去,一袭水红衣衫竟婷婷袅袅立于——矮凳上?“在做什么?!”门外一声不知参杂了多少情愫的清喝,忽然叫芷兰手里动作一停,悬于梁上的那条三尺白绫像是瞬间被抽了筋,软趴趴地瘫了下来。卫昭南夺门而入,可四目相对之时,胡芷兰却端的心头一颤:来人竟是小蛮当日梳弄时的入幕之宾,更是自己数月来心心念念不知梦过了多少回的良人。原来九爷不过是个幌子,自己要嫁的卫府大少爷竟是他?居然是他!那如画的眉眼,似墨的瞳仁连着萧肃的风仪被兀自在风中招摇的几缕乱发一托,整个人便宛若逆水的清荷,绽于柳梢枝头的空月,虽不似可与女子媲美的温婉,却如权贵中的浪子,身居庙堂的隐士,仿佛语笑嫣然间便可指点江山一般,一时间,竟叫芷兰看的痴了。“为何……是你?!”无限的相思与倾慕如滚滚逝水涌上芷兰心头,胸口仿佛堵了块石头,拿不准该哭还是该笑。望着眼前梨花带雨一身水红衣衫的女人,卫昭南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可只不过一眨眼功夫,刚才的温润公子便像极了岩尖上的兀鹫,眼神犀利得叫人不敢直视。本就心慌意乱的芷兰此时也是骇得说不出话来,她只当是眼前人误会了自己跟阿清,心里一时憋屈得紧,贝齿死死咬着下唇,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眼泪似两股清泉汩汩冒了出来,一刻也不得消停。“我、我跟那个人真的没什么的,你相信我,我根本就不认得他啊!是他,是他闯入我的房间要带走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芷兰泪眼婆娑,提着水红的烟纱裙从矮凳上下来,期期艾艾地解释着,连斜插于鬓边的碧玉瓒花钗似乎都觉得冤屈,“咣当”一声掉落了下来。卫昭南好生无趣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哭哭啼啼弱不禁风的瘦削美人儿,心中恼怒不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竟送错了人来!阿九?不可能,他办事向来牢靠;袁大娘?她如今没那个胆子;若是小蛮自己?那阿清的出现便显得毫无道理……千丝万缕的疑虑在卫昭南脑袋里纠结成了一团,理不出个头绪,芷兰不住的抽泣更叫他心烦意乱,把心里最后的那点耐性给磨了个一干二净,“够了没有!”“我、我……”突如其来的暴戾将芷兰断断续续的抽泣噎在了嗓子里,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诚惶诚恐地吐出这么一句。卫昭南凤目低垂,若有所思,突然将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一抖,一条锦帕覆于掌上,“这条帕子,可是你的?”“咦?这、这的确是妾身的不假,可如何会在公……会在相公手里……”芷兰脸上微微一红,秀目低垂,粉面含羞,看着卫昭南竟把自己的贴身之物随身携带,原是他对自己早已心存他意,如若不然,又怎会安排了个九爷把自己要了来,会不顾及自己的出身给了名分不说还有这么好的住处,刚才,只是他一时生气误会了自己跟阿清,所以言语中才会不带半点情分,一定,一定是这样的。“相公,我芷兰虽不是出身名门,可也是自尊自爱之人,断不会辱没卫府名声叫相公蒙羞。二夫人教训的是,从今往后您就是妾身的天,今儿个事情,完全是误会一场,别人我不管更不会在乎,可是相公定要相信我才是啊!”“相信你?哈哈哈哈,”卫昭南眸子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一个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的人,相不相信的,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好,信你可以。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认得刚才那个男人,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何那个叫阿清的哑巴却承认他认得你呢?”“这……”芷兰一惊,头一次有了犹疑,可一望见卫昭南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自己若是再瞒下去,只是欲盖弥彰罢了,不禁粉颈一低,喃喃道:“是,我方才说了谎。那人是飞絮阁的打手,但他跟妾身绝无瓜葛!我原本是不愿嫁入这卫府的,可阿清和小蛮见我心不甘情不愿,便要救我离开,哪知……哪知恰巧被张妈妈撞见,才有了这一番误会。”“小蛮?照你这么说,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啊……小蛮?莫不是陆小蛮?”“正是。她同阿清青梅竹马,两人亦早有了私情,所以阿清跟奴家,断断没有半点关系的呀!”“哦,原来如此。”卫昭南眉峰一挑,姓陆,阿清,看来当真是自己弄错了人:“那个陆小蛮入我卫府同无人之境,更企图诱拐我卫昭南的妾室,看来真该叫她去城尉大人那里好好解释解释。说!人在哪?”“妾身,妾身方才吓晕了过去,不知她在哪里啊!”一听卫昭南要拿了小蛮去城尉府,芷兰方才只想着为自己开脱,却万万没想到卫昭南这么不依不饶,不由得声泪俱下,“相公,相公你就看在小蛮她当初伺候了你一夜的份儿上,饶过她吧!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不是……”“你是当真不知?”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卫昭南听见芷兰这么说,心中当即有了十二分的肯定,因为飞絮阁上伺候过自己一晚的人,只有那么一个。芷兰抬头正对上卫昭南凑过来的那对阴沉的眸子,三魂六魄都仿佛被摄了去,鬼使神差地使劲点着头。其实,此时她心里并不像面儿上那么忐忑,至少还掺了三分满足,因为卫昭南越是不愿放过小蛮兄妹,就说明他越是在乎自己,越不能容忍自己不声不响地离开……她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原本还有些怪罪小蛮多管闲事的怨气随着心里头不断的自我安慰渐渐化了开去,若是知道要娶自己的人就是卫昭南,她何苦来的要寻死觅活?好歹,也算是因祸得了福。看着芷兰脸上的阴晴不定,卫昭南仿佛是猜到了些什么,心里冷笑一声,对眼前的女人早已厌恶到了极点。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帕子惹出的事端,不仅害自己要错了人,更是白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她倒好,只想着为自己开脱,好一个自以为是的才女!绣着兰花的帕子从卫昭南手里转了一圈儿,飘飘然,落在了芷兰脚边。“我信你。”卫昭南仔细端详着缩在一旁的芷兰,只瞧见她一双杏目睁得大大的,宛若一头受惊的小鹿。“既然你刚才说,原本是不想来我这卫府的,好,那本少爷便成全你,继续上你的吊吧。”卫昭南莞尔一笑,抬头瞟了眼依旧挂在梁子上的白绫,凤目里的寒光早已不见踪影,仿佛整个烟雨阁都随着他唇角的牵动而活色生香,“记着,给我死得好看点儿,别辱没了你九漓第一才女的名声!”芷兰怔怔地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什么?……相公!”“叫我卫公子!阿九!”“是,爷。”“走!”卫昭南头也不回地跨出了烟雨阁的正门,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如同幽林中的古潭,掀不起一丝波澜。跟在昭南身后一路小跑的阿九脚步有些轻浮,尽管是初夏时分,两排牙齿依旧在不停地打着架。他守在门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最叫他怕的还是此时卫昭南上上下下竟看不出一分一毫的怒意,越是这样,便越叫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