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乔老妇人的质问,陆小蛮琼鼻一皱,掺着嘲讽的笑意也随即从唇边漫了开来:“敢问夫人,小蛮何罪之有?口口声声说我杀了您的儿子,可是谁亲眼所见?人命关天,为何不将我提送至城尉府当庭对证,却偏要把一个弱女子掳了来,逼我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哈,真是可笑,你乔家分明是要找个替死鬼罢了……人都说,乔老夫人为人向来公正,今日一见,原也不过如此嘛!”“哼,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给我掌嘴!”“慢着!夫人真是过奖了,小蛮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不过,这滥用私行可是触犯莒国律法的呀,您可得好好儿想想清楚……”纵是被反绑着双手,小蛮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古潭般的眸子凛冽清寒,一句话说得看似漫不经心却步步紧逼,看她这般处变不惊的样子,连乔老夫人都不得不有几分欣赏眼前这位年纪不大却颇有胆量的女子。见乔夫人不言语,乔家大少奶奶倒先按捺不住了,额角抽搐着,几条青筋也随着身体的战栗一跳一跳,正待冲上前去给小蛮一点教训,却被其身旁那娇媚如花的女子拦了下来。“姐姐,何苦为了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脏了自己的手呢?”开口的正是乔公子的小妾殷如画,此人说话细声慢气,柔不可挡,虽不是什么好话,可偏叫人有着如沐春风之感,不容忽略。只见那殷如画眼波流转,最终还是蜻蜓点水般落到了小蛮头上,“小蛮姑娘,你认也好不认也罢,我相公总归是在你身边没的,无论如何,你今日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才是。”“哦?夫人这话说得可不对。一来,乔公子虽不是遵从小蛮心意便将我安置到了别院,可这些日子待我也不薄,小蛮根本就没有去害他的理由;二来,当日守在乔公子身边的……好像不是奴家吧,对吧大夫人?”乔家大少奶奶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原本蜡黄的皮面已然涨成了猪肝色,嘴角不断地抽着,模样要多狰狞有多狰狞:“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害死了相公?”“乔公子死的时候,难道不是你在跟前儿?”“是!那又如何?我进去的时候,相公他早已,早已……呜呜呜……”那妇人说着,眼泪便又扑簌扑簌地滑了下来,沙哑的声音在此时听来颇像蒙了冤的孤魂野鬼,“我……我有什么理由去害我家相公,他、他可是我的相公啊!你个血口喷人的贱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哦?”见她如此,小蛮冷笑一声:“若不是心中有鬼,夫人何苦如此慌张?原本你是没有理由杀了乔公子,可你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偏巧,被人瞧见了呢?”“你胡说什么!母亲,他害死了您的儿子不说,还要污蔑媳妇,我又怎会做那等龌龊之事给……”“夫人您瞧,连你自己都说是龌龊之事了,何况……”“母亲,你不要听这个小贱人的花言巧语!”“住口!”始终拧着眉头端坐于上首的乔老妇人神色已然变了几变,她纵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媳不是什么善茬儿,可除了刁难刁难小妾之外也不曾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自己的儿子向来不待见这母大虫,经常在外寻花问柳,老妇人爱子心切也未多加管束,如此说来,若这妇人怀恨在心……“淑芬!你给我住口!小蛮姑娘,说下去。”眼见着她已经起了疑心,小蛮的态度却忒地一软,俯身盈盈一拜,请泪涟涟,两瓣樱唇轻轻颤着,像是极力隐忍一般,缓缓开口道,“老夫人,小蛮虽出身低贱,可也懂得什么叫做知恩图报。乔公子对我好,我虽知入不了乔家的门,但也定会好生伺候公子。公子近来常愁眉不展,奴家百般开解也不得法儿,可就在前几日,公子一时饮酒饮得多了,这才透露,透露……”说着,小蛮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神色不安,再也没了下文。“我儿他到底说了什么!”“小蛮,小蛮不敢说,还望老夫人恕罪。”“你说。”乔老夫人冷眼望着一切,手指死死扣着座椅的扶手,指关节早已因用力过度而隐隐泛着白色。“公子说……说他,他撞破了少夫人同管家私通,择日,择日便要休妻……”小蛮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偌大的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小心谨慎起来,生怕做了打破这份沉寂的最后一根稻草。乔老夫人的脸此时已经白得不成样子,脸上的表情更是极为精彩,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沉默中的爆发。果然,这桩风流韵事的女主角再也坐不住,整个人突然发了飙似的朝小蛮扑来,拎了她的长发便要厮打,可生生被几个小厮给拦了下来。“你胡说!母亲,母亲,你怎可信一个妓女的话呀,”大夫人脸色越发地难看,急急跪到了堂下,声泪俱下,“母亲,我同张管家赶到的时候相公他早已气绝身亡多时,那些个下人们都可以作证的呀!相公,相公他整个身子都**地浮在浴桶内,好凄惨……都是她,都是这个贱人害的!”就在她撒泼哭喊的同时,那边貌美的小妾殷如画端在手里的盖碗竟直直掉落了下去,水葱儿似的手指不住地抖着,眼里水雾蒸腾,似喃喃自语,声音战栗低沉却是掷地有声:“怪不得,怪不得……”“你这又是怎么了!”乔老夫人有些恼怒,也顾不得端庄的形象,将整句话硬生生地吼了出来。殷如画脚下一软,忙不迭地嗫嚅道:“母亲,相公去的那天,我恰同采莲去多宝阁选珠钗,路过那别院的巷子之时,瞧见……瞧见张管家在院外探头探脑,还同外头的丫头低声说着什么……儿媳当时只当是平常差事便未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他当时神情鬼鬼祟祟,分明、分明是心中有鬼啊!呜呜……姐姐,相公待我们姐妹不薄,你做出这等事来,于心何忍呐!”“你们,你们……”乔家的大少奶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语无伦次起来,眼里的火光恨不能把在场的人都烧得一干二净,“母亲,我冤枉冤枉呐!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别院里的丫头和张管家来当面对质,她们,她们分明就是合起伙来栽赃嫁祸啊……”“母亲明鉴,我与相公感情深厚,平日里对姐姐也是十分敬重,更同这位小蛮姑娘素不相识,相公去的不明不白,我怎会偏帮着一个外人!”殷如画情词恳切,一双杏眼早已红得不成样子。“来人,叫张管家!”屋里又恢复了久违的肃静,除了使劲儿压低的抽泣,便只剩烛火跳动的声音。堂上的乔老夫人无比悲凉地看着停放在一边的儿子,不觉间,竟像是苍老了数年。当日,大夫人和张管家把乔公子尸身抬回乔府的时候,信誓旦旦说是妓女陆小蛮害了他,乔老夫人悲痛过度倒也并未有所怀疑。她只一心想着为儿报仇,但苦于没有证据,城尉府就算捉了人也不能怎样,到头来反而会落下个乔家仗势欺人的口实,所以乔家才不惜买通城尉府的人,偷偷把小蛮换了来,就是想叫其今日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儿诚心认罪,甚至于也想出了数种足以解恨的陪葬方法。但如今细细想来,那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大夫人……乔老夫人越琢磨越觉得事有蹊跷,再加上殷如画和婢女采莲的说辞,难不保那贱人见事情败露便要伙同姘头杀人灭口!这个恶毒的妇人!待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张管家早已战战兢兢地跪在了乔大少爷遗体前,哭天抢地喊起了冤。原来,他便是当日引得乔家大少奶奶前去捉奸那人,只是不料,**妇没捉到,反而将自家少爷的尸体抬了回来,自个儿想想都觉得晦气。“张管家,我来问你。当日在别院,你可是亲眼见到小蛮姑娘害死了我儿?!”“这……”那张管家停了哭,抬眼瞅了瞅脸色灰青的大夫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一味地支支吾吾,显然一副心中有鬼的样子。陆小蛮见其如此,眉眼一挑,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能看到人心底一般,“张管家,据我所知,城西那所别院是乔公子瞒着家中偷偷购下,你是如何得知?又为何偏要大张旗鼓地将夫人引到了那里去?”那张管家心头一震,猛然发觉势头不对,但小蛮却丝毫没想要给他开口的机会,“哼,不说话?那好,我替你说!其实你一直都在偷偷监视乔公子,得知自己同大夫人的事情败露,便买通了别院的丫头,趁我不在之时冒我的名讳将公子约了去,趁机下手,再故意伙同大夫人来捉奸顺便把罪名嫁祸给我,若是事情被我撞破,你们也断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只说我畏罪自杀,这样一来便更加坐实了我的罪名,是也不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小蛮,那张管家毕竟也是根老油条,等先前的慌乱渐渐趋于平稳,便不再为自己开脱,反而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甚至于有条不紊地解释着一切,不惜搬出乔大少爷发起了毒誓,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就连强自镇定的乔老夫人都开始有些怀疑起了自己先前的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