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已是二月下旬,位于莒国北地的清州依旧时不时地扫过几阵刺骨寒风。离着下月初一仅剩不足十日的功夫。大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早有百十号先遣精兵乔装改扮,于三个月之前便开始陆续渗透进莒国各要害州城。安民寺的药人被运走了一批又一批,这些可怜的炮灰始终还是没能认清即将等待着自己的悲惨命运……一切都在卫昭南有条不紊的安排与牢牢掌控之中。莒国上下,虽说背地里早已是一派暗潮汹涌,可清州这座小城却是日日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宁,竟有意无意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暴风骤雨前的平静。二月二十二,清州永锣巷。凉薄的晨雾笼着青烟袅袅,将远处高高低低的素桥民居罩得宛若空中楼阁。稀薄的朝阳穿过张牙舞爪的枯树,奋力将自身那点微弱的光和热细细密密铺了一地。小贩婉转的吆喝缓缓随风飘散开去,不知哪家的登徒浪子顺手捏了卖菜寡妇的屁股,瞬间便惹得整条街都荡起了粗鄙尖刻的叫骂声声……“愚民。”青石板路上,从一架格外宽敞的灰棚马车里传出一声男子的淡淡的叹息,听不出他的真实情绪,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嘲弄。车内的气氛极其暧昧。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手捧炭炉,慵懒地倚靠在猩红的蝠纹刺花软垫上。身前妖娆的红衣女子袒胸露乳,小心翼翼跪坐在其身前伺候,眼波流转,樱唇微翘,粉拳不时交替,而后则又一下一下无比轻柔的落在男人的肩头腿上,其丰满嫩白的胸脯随着马车时不时的颠簸而微微颤颤,呼之欲出,难得一派**。此人正是即将离开莒国的卫权。昨儿个夜里一收到阿九传来的消息,他便弃了整个芙蓉园,仅带了三个人驾车离开。除了车夫同身前的女人红袖,与他们仅一帘之隔的暗厢中,确实还藏着一个干巴精瘦、面色枯黄、手脚均被精钢打造的锁链紧紧缚住的老者。“主公,咱们就这么离开?”临近城关,红衣女子神色惶惶,有意无意的频频朝车厢后头观望,“万一,万一被少爷的人发觉陆老头就在咱们车上,该当如何?不如我们干脆把他交给大少爷,也省得……”红袖顺眼低眉,声音越发小了起来,有些话她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省得什么?贱人!”卫权不咸不淡地瞟了眼她绝美的容颜,忽而眉峰一蹙,右脚竟狠狠踹上了红袖的小腹,脚尖顺势一抬,死死顶住了她的下颚,声音尖刻无比,连克制都懒得克制,“主人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婢开口?!”“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陆阿皮被喂了药,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便不会有人知晓……红袖,这些年来,我自问待你不薄——可昭南那小子究竟给你使了什么手段?叫你居然敢违逆我……”“主公!红袖是您的人!奴婢对您死心塌地,绝无半分不臣之心,主公明鉴!”女子被卫权的黑靴死死卡着下颔,脑袋被迫高高扬着,如墨的秀发垂于脑后,大颗泪珠儿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梨花带雨的屈从模样煞是惹人怜爱。卫权哂然。忽而将脚一收,红袖大把的长发竟不知何时已被其牢牢缠于手中,随即,她整个人便以一个十分屈辱的姿势被卫权揽在了怀中,猛觉下身刺啦啦一痛,瞬间便没了知觉……二月二十三。偌大的卫府仿佛被人掏空了内脏的巨兽一般,除了卫昭南和小蛮以及已经被缩减了一半的护卫之外,其余家眷奴仆该走走该散散,连关在柴房里有些许疯癫的胡芷兰都被卫荣轩偷偷弄上马车,取道蕲州,跟回了大靳。卫昭南今日来颇有几分心烦意乱。一个月前,他已然通过各种渠道将陆阿皮孙女儿在卫府的消息放了出去,本以为,好歹也能有所收获,谁知直到今天,那狡猾至极的老匹夫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别说人找不到,连个渣儿都没有。当然,他如何都不会想到,那陆阿皮陆老头,竟是一直被囚在自己父亲手里,现今恐怕早已出了莒国,马上便要踏入大靳地界。可卫权处心积虑将陆阿皮掳在芙蓉园这些年,目的究竟为何?实在是无人知晓……“相公,相公你就让我见见佩仙姐姐吧……”小蛮眼巴巴地扯着卫昭南衣袖,两片樱唇上下翻飞,可怜兮兮的宛若一头受了惊的小鹿,“相公,让她与我同住有什么不好,你放心,她定不会伤害我了,我也保证,可以帮你看住她嘛。”“嗯哼?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拿什么来向我保证,更妄谈什么看住她?”卫昭南撇了撇嘴角,一把将小蛮捞在自己膝上,捏了捏她翘挺的小鼻子。“相公……你的人笨手笨脚,我可不放心将佩仙姐姐交给他们……”“可你不也被她们服侍得好好儿的?”陆小蛮闻言抽了抽鼻子,不由在卫昭南身上扭来扭去,“相公,至少,至少也得让我去瞧瞧她嘛!好嘛好嘛……”“不成。我答应过的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相公!你为何总是这么遮遮掩掩,看一眼又能怎样?你不相信我!”“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好了,来人,送少奶奶回房,往后一日三餐,都备好了送到房里!”卫昭南被缠的烦了,索性打定主意将小蛮禁了足,他当然不会叫自己的妻子看见此时正在卫府地牢中遍体鳞伤的袁佩仙。不过,袁佩仙那女人还真够有脾气,轮着番的酷刑竟没能让她吐出关于光明会的一个字儿来。……“相公,相公放我出去,让我出去!凭什么关着我!”用罢晚膳,小蛮又一次不甘心地敲起了门,卫昭南突如其来的霸道叫她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不过很快,这份不安便得到了证实。“开门,开……唔……放开我,放……咦?”突然房内一声巨响,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的陆小蛮先是心下一惊,旋即放弃了挣扎,转而是满心的惊喜,差点儿没喊出声来,“阿清?阿清真的是你!”来人正是失踪已久的阿清。小蛮匆忙走向后头,关紧了被其撞开的木窗,将阿清拉至床边坐下,怎么也按捺不住心中那份与亲人久别重逢的暖意。“阿清……你瘦了。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叫我好找!为何连标记都没有留下?”小蛮紧紧盯着其黝黑的面庞,深陷的眼眶和干裂的唇。显然,他的日子并不好过,“阿清,喝水。快同我说说,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竟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有没有伤到哪里?又如何找到了这里来……”小蛮连珠炮似的发问叫阿清苦笑不已。显然,他对小蛮也是苦苦思念却无法相见,清亮的眸子宛若一弯秋水,里头满满都是小蛮的影子。喝了口热茶,阿清这才暖过身子,可他却并未顾及小蛮的疑问,径直打了一连串繁复的手势。“你说你是来救佩仙姐姐的?”看清了他的意思,小蛮心下一惊,“为何?难不成,你也是那什么光明会的人?佩仙姐……她有危险?!”阿清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受光明会头目所托,来卫府打探袁佩仙的消息,发现小蛮还当属偶然。“可昭南……他、他是我丈夫。你们当真要除掉他?”陆小蛮的声音有些许哽咽。阿清闻言亦是一怔,英挺的眉毛紧紧锁了起来,将头深埋于臂弯,心中不禁长叹一声:果然,你还是嫁给了他。“阿清,他是靳人,这么做无可厚非。何况莒国皇室骄奢暴戾以致百姓涂炭,早晚都是灭亡的下场。阿清,阿清,昭南答应过我,等事情一了,他便放佩仙姐姐离开,我保证,佩仙姐绝对不会有事的!你们不要伤害他……我绝不许,不许任何人伤害我的丈夫!”阿清柔柔拭去了小蛮不断渗出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在他眼里,卫昭南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人。阿清当日便是托了他的福,差一点儿便要沦为药人。好在其体质特殊,抗药性比普通人要强上数倍,这才稍稍抵.制了些许鹰卫研制出的“噬魂散”药性,趁人不备逃了出去。也就是在这时,饥寒交迫沦于荒野的阿清恰好被光明会头目所救,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而那飞絮阁的袁佩仙只比他早了半个月入会,两人见面后,难免又是一番感慨唏嘘……他这次潜入卫府,一是救袁佩仙,若她已经背叛,则就地灭口;二来——便是要做那刺杀卫昭南的前锋,当然,此时埋伏在卫府周围的显然不只阿清一人。“他……对你好么?”良久,阿清思索良久,还是将一肚子的真相咽了回去。只体贴地拍了拍暗自垂泪的小蛮,清朗的笑容如空中皎月,叫人不忍忽视。陆小蛮兀自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破涕为笑:“他待我很好。疼我爱我,一切都为我着想。阿清你放心……对了,有爷爷的消息么?”提起陆小贤,阿清也是一脸的茫然,暗自摇了摇头。两人相顾无言良久,久别重逢的欣喜压倒一切,对房门外的一切竟是浑然不觉。当卫昭南的咳嗽声骤然响起,阿清就算是想逃,也有些迟了。“他不会放过我的。”阿清捏了捏小蛮的脸,灵巧的手指一如既往地比划着:“我不可以死在他手里。我不在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阿清,你在说什么?你不会有事!”小蛮此时根本顾不得其他,忙打断了阿清的话,当机立断抽出自己贴身的匕首,死死塞到了阿清手里,往自己脖子上一横,悄声交代道:“拿我做人质,他断断不会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