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偏西,后山的游人已离开,整个后山一片沉寂。山风阵阵,穿过树林有如婴儿的呜咽,如诉似泣。“夫人,回去吧,天色暗下来就冷了。”车夫久候不见人,绕到后山来寻我,一眼就看见要找的人正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腿弯里抽泣。“小少爷还在客栈等夫人,若是他醒来不见娘亲,大概又要哭闹了。”车夫见劝不动夫人,只能搬出夫人的宝贝儿子。辰儿,我的辰儿,娘亲找不到爹爹了,怎么办?你满心的盼望要落空了,娘亲给你的承诺没有完成,娘亲找不到爹爹,娘亲以为与爹爹心有灵犀,娘亲以为在爹爹与娘亲初遇的地方一定可以找到爹爹,可是,他不在……我提着袖子拼命的擦去泪水,可泪水却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擦不干索性就不擦了,我靠在梅树上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车夫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眼见得一直坚强的夫人抱着树杆哭得伤心,他也觉得莫名伤心,夫人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女人,带着孩子千里迢迢的寻找夫君,可是她的夫君却不知道在哪里,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夫人衣裳穿得单薄,再不回去怕要受寒了,到时候又要顾孩子又要找夫君,自己若还病着,这人还怎么扛得住?“晴如?”车夫一回头,一个穿着墨色衣袍的男人站在山坡后,不确定的喊了一声,车夫搔搔头,这人是谁?他嘴里唤的人又是谁?兀自蹲在树下哭泣的人没有听到,许是哭得累了,正靠在树上打嗝,眼里的泪水仍是止不住的往外流,声音却低了许多。车夫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道:“夫人,回去吧,再伤心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小少爷还在客栈等您。”天越来越晚了,此处人生地不熟的,再不回去若是碰到什么危险就不好了。我沉默着准备起身,之前光顾着哭没注意到,这会子腿脚俱麻,蹲了这么久,突然站起来时眼前一黑差点摔倒,手还没抓到树干,一阵风拂过,人却已落入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晴如,是你吗?”扬起的手掌停在半空,熟悉的醇厚低音入耳有如惊雷,炸得我懵懵的不知如何反应,这,这是思聿的声音?缓缓的回过头,熟悉的脸在眼前放大,除了眼角的两道细纹,除了两鬓刺眼的星星点点,眼前的人如此熟悉,“是你吗?思聿?”颤抖的双手抚上瘦削已见颧骨的脸庞,在抿紧的薄唇上流连,慢慢的爬上初见时即令我倾心不已的管鼻。“是你吗?思聿?”眼前不管脸上的手怎么拂弄却始终不肯睁开的眼睛,让我的声音不自觉的掺进一丝迟疑,一丝不确定的惶恐,“思聿,睁开眼睛看我。”“不要,不要睁开眼睛,每次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声音这样的卑微、这样的小心翼翼,哪里是我意气风发的夫君,可这声音,这眉眼,还有怀里我熟悉的气息,分明夜夜入梦。一阵辣辣的酸涩冲入鼻端,才稍稍收住的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再次倾泄而下,我抱着梦里无数次抱住的窄腰哭得天摇地动,嘴里呜呜的唤着他的名字,“不会不见了,再不会了……”“娘亲,娘亲!”才踏上林府门口的台阶,伸着脖子等在门口的北北就挣脱玲儿的手,瘪着委曲的小脸往门外跑,我一抬头,堪堪看见北北短短的小腿绊在林府高高的门槛上,眼看就要摔倒。嘴里的惊呼尚来不及发出,身旁思聿已如箭一般飞掠过去,长臂一伸捞起就人啃地的小人。见两人稳稳的落下,我松了一口气,迎向站在门口迎接的林老爷和林夫人,歉意笑道:“林老爷,林夫人,你们好,冒昧打扰了。”我与思聿一起回到客栈,哪知玲儿等人根本不在客栈,掌柜的告诉我们,玲儿等人刚要入住就碰到了前来巡视铺子的林老爷,原来云来客栈如今也是林府的产业,林老爷一听说我也到了洛阳,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玲儿她们住在客栈,说女人家孩子家的,住在客栈多有不便,盛情难却之下,玲儿只能带着北北和胡侠歌等人跟着林老爷回了林府。林老爷但笑不语,林夫人一个大步跨出门口,牵着我的手未语眼眶已微红:“好孩子,早该来看看我们了,快,快请进来。”自我从洛阳回去,林夫人与林心婉多次去信问候,如亲人般殷殷关怀,令我很是珍惜,后来林老爷去京城办事,我再三的请了他往李府去住,一来二去之下,我与林府众人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林府客堂我抱着北北让他叫林爷爷、林奶奶,小家伙并不认生,奶声奶气的叫人,林夫人乐呵呵的抓了一大把糖果之类的吃食哄他玩儿,我继续给众人介绍:“林老爷,这位是我丈夫,夫家姓宇文,你们唤他思聿就行。”“思聿,这就是林老爷和林夫人,我在洛阳时很受他们照顾。”思聿抱拳行礼,林老爷与林夫人微笑回礼。”玲儿与林家早就熟识,胡侠歌下午就到了林府,大家已行见过。林老爷感叹一番,道:“晴如丫头,见你好好的站在这里,我就放心了——自那年春上从你们家离开,十月里我又去过一次,可没见到人,只一座空落落的宅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你们家搬走了,你伯母还抹了半天泪,以为就这样跟你断了联系。夫人,眼见晴如觅得佳婿、得此佳儿,你该放心了吧?这几年老爷我差点没被你唠叨死。”林夫人脸微微红,斜睨了林老爷一眼,众人会心一笑。“听闻你们一家人也是刚重逢,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夫妻叙话了,饭菜已备好送到风清院,夫人,你送客人过去吧。”林老爷见思聿始终静静的站我身边,手一刻不放的握着我的手,眼睛却跟着北北的身影满屋子转,善解人意的让林夫人让我们回住的地方。风清院我很熟,之前在洛阳时我每次来林府都是住在那里,院子不大,不过两进院落,布置却很精致小巧,平日里有人打扫,下午玲儿等人到的时候又添置了一番,所以看上去很是舒适方便。吃过饭众人便各自休息,北北却不肯跟玲儿去,说来好笑,小家伙第一次与爹爹相处,因我之前并不瞒他他爹爹的事儿,所以他与爹爹并无隔阂,很快就玩在一起,只是思聿若牵我的左手,他就一定要拉着我的右手,思聿搛了块鱼放在我碗里,他就将他碗里的蛋羹拔一半到我的碗里,思聿唤一声我的名字,他就大喊三声娘亲,像此刻,小家伙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直转,死活要挤在我与思聿中间跟我睡,思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鼻孔朝天的不许我惯他这毛病,我憋着笑,抱着北北轻轻的抚摸他的背,没多大一会儿小家伙就舒服得睡着了,我把北北放到玲儿怀里,玲儿带他去睡觉,这才消停下来。“北北。”宇文思聿从背后抱住正在拆妆的人儿,下巴顶在她的头顶,乌黑柔软的头发缠绕在他心里密密织织,嘴里轻轻的念叨儿子的名字,舌尖一转就知道她之所以给儿子取这么个小名的由衷,“你说,你曾让景逸去寻我告诉我你在南越的消息?”我背上一僵,随即柔软下来,放下手里的木梳轻轻的点头,“二哥担心长途奔徙会伤了我,再加上当时那么多的状况,所以,我是到了南越后才醒过来的,醒来之后我就要二哥去找你,可我睡了那么久,只靠着药物维持体内生机,醒来时身子不太好,当时辰儿还未出世,二哥担心我们会有什么意外,就答应等孩子出生后就回天昊找你。”“可他并没有来找我。”头顶的声音有些冷然,我解释道:“不,他回去找过你,只是你当时人并不在京城,听说是在渭北一带,但没有人有确切的消息……”“三年多了,他就一直不能确定我的消息?据我所知,你二哥虽不算是奇人异士,但他要做的事很少有做不成的。还有那个麦子恩,南越与天昊一直都有往来,每年元旦更是有使臣往天都进礼,他却该死的瞒下了你在南越的消息。”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思聿的话里戾气难掩。我一惊,慌忙反身回头道:“南越王是受二哥所托,老南越王的命是二哥救下的,所以不管是救下我收留我,南越王都是在偿还二哥的恩情,他也说过要送我回天昊的,只是当时辰儿尚小,天昊又不太平,他担心有心人知道了我与辰儿尚在世,抓住我们娘儿俩去对你不利。在南越时,多亏有南越王和王后的照顾,我与辰儿才免得流离之苦,我们要谢他的。”“该谢他的地方我知道,可即便他不能送你和辰儿回天昊,他可以给我送信让我去接你,为什么他没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