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大好时,已过两月。也许知道一下子杀死了魏成及那么多侍卫已惹出不少风波而怕引火烧身的关系,谋害王纱凉的幕后真凶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也或许,他或她觉得给了王纱凉一个教训已足矣。不过,王箫连和王禹风也通过审讯那日经办护送王纱凉去寺庙一事的各层人次,查明杨洛和此事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王箫连考虑到,她作为户部尚书之女,自己目前没有真凭实据,不能轻易拿人。再有,心思缜密如他,自然也不肯放过一个削弱杨家势力的机会。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他也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抓住他杨家的把柄。这次这一契机,他的对待不得不小心翼翼。更何况,此事与噬魂秘术扯上了关系,这杨家背后有无更大的阴谋也不可获知。是以,宫中与此事有关的、或是多少了解点的官员们纵然心里有疑问,见王德宗丝毫声色也未露,便也选择明哲保身,不去管那闲事。这件事终于表面上无波无澜地平静下来。宫里宫外流传的版本一样——公主路上遭遇山贼。而对于抚远将军求亲一事,王德宗也正好可以拿公主受伤之事暂作退却。今日此刻,北陵的国书已送来。王德宗笑着看完婚书,便传来了抚远将军廖姜,道:“北陵国君指明要娶新公主,幸而朕的另几个女儿都已及笄,廖姜你任选其一吧。”廖姜一窒,而后行礼道:“谢陛下,不必了。只是,公主嫁去北陵之时,廖姜愿护送之,望陛下恩准。”王德宗眼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采,暗道这抚远将军果真是喜欢自己的女儿不成。面上他也只是笑着回应:“自然,有抚远将军护送,朕也放心。”廖姜再行过礼便退出紫鸾殿。王箫连从暗处走出,暗自凝了眉,“他去?”王德宗眯了眯眼睛,“朕也是还未看出深浅来。你说,他以前对凉儿的态度如何?”“我从前倒没注意到什么。他也是前不久才从边关回来不是?呵,若是说他一直暗自喜欢凉儿也未可知。只是,这样做,倒的确不太像他抚远将军的风格。”“罢,先让他去吧,总之你的人也准备好才是。呵,不过这次,弄轩这小子答应得倒也畅快。”想着王纱凉即将要嫁的北陵国王弄轩,王箫连有些厌恶地凝眉,“那家伙也是个厉害角色,我也不确定凉儿是否应付得来。”“我想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句,她是你妹妹。”王德宗看着王箫连,慢慢缩起了瞳孔。王箫连良久不语,半晌回过头,才道:“以防万一,儿臣会把后备工作做好。父皇,儿臣这就告退了。”看着王箫连退出紫鸾殿,王德宗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退到后殿,望着那幅被画师修复好的画像,半晌不语。而退出紫鸾殿后,王箫连皱了下眉后,还是去了牡丹小筑。隔着窗子远远望去,她的发丝被轻柔地吹起,荡了满园香的,除了牡丹,还有她的发际。那些香气被风吹着轻吻他耳畔,他更睁大了眼睛望去,那一丝不苟微微倾斜着身子绣牡丹图的身影。嘴角勾起的笑容,在一瞬间让他忘记了所有,恍若隔世的记忆。那幅牡丹,已绣好大半。这些时日,即使背上还有撕裂般疼痛的伤,她还是坚持坐在那里一针一线的绣。对于害自己的人,她也没有追究。不知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还是因为知道有人拿着灵磐剑就在自己身边。虽然她看不见。感觉到了有人渐渐靠近,王纱凉暂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抬起头隔着窗子望了过来,“哥哥来了?”“嗯。”王箫连点点头,似乎这才开始思考到这里是为了对她说什么。还好突然想起了话题,他便道:“给你说一声,廖姜会护送你去北陵。”“堂堂一品将军送公主去和亲?”王纱凉的眉毛轻轻扬起,在微风里荡起了涟漪。她,终究是又要离去。“是他自己要求的。”王箫连道,“你知道此事的真正目的,我会很快去接你。”听罢,王纱凉却淡淡笑了。她又拿起针线,一针一针绣着,道:“哥哥,你不欠我什么。”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她和他只隔着一扇窗,却真正的是自己无法企及的距离。他和她若连亏欠都不存在了,又还能剩下些什么?“牡丹图总算要绣好了,还得赶在他生辰之日送去。哥哥可安排好人了?”王纱凉又问。“自然。”王箫连道,听见了脚步声后回头,果然看见王禹风走进园子。眉目间有明显的惘然。“皇上刚昭告天下……原来,凉儿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说我们是皇上的后招了。”王禹风还是扬着唇,看似玩世不恭地说道。王纱凉亦笑得云淡风轻,“你是来贺喜的么?”“算是提醒你吧。弄轩在短短几年之类把北陵治理得风调雨顺不说,还一直在往北扩张土地,他的能力,你不能轻视。”王禹风道。王纱凉又一次停下手里的针线,缓缓抬起头,望向王禹风的眼里有了几分感激。须臾,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句:“谢谢”。三人或许都有各自的心思,那一刻的画面有如定格。只有牡丹香还喧闹于园子。终于还是又向前踏了一步,王箫连走到窗前,很肯定地对王纱凉说:“等我去接你。”这次王纱凉没有笑,眼神突然溃散成空灵。末了,她才低下头,看向了那幅月夜牡丹的刺绣。“好。”她答。——哥哥啊哥哥,你不是已经说了,我不属任何人,你不是已经说了,会聪明地放手,你也曾做到了,冷着眼把我送到大漠去。其实,有好多事,在自己都没察觉之时,已然慢慢看得通透了。一如她自己曾对王箫连说过的那样,绣着牡丹图,给了自己一个静心的机会,让自己莫名想开了许多事。虽然心里最初的那个设想依旧没有淡去。骄傲如她,仍是不愿意一辈子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哪怕是靳楼。她想要靠自己。又过五日,那幅牡丹图已然绣好。月夜之中,她们仿佛更加妖娆却高贵地绽放,清波般的月光在花瓣上流淌,最红的那朵花中央,有一抹暗红,却仍是娇艳欲滴的颜色,是她那日染上的血。聪明如他,定会猜到这场局里的微妙。那么,他会不会来?望着这幅牡丹图,王纱凉微微偏了头想。王箫连又来,是他和她约定好的时间。带走牡丹图的同时,他也带来了嫁衣。鲜血一般的嫁衣上,领口,袖口,裙摆上都绣了不同品种的牡丹,一起送来的,还有极美的缨络,雕刻成牡丹式样的玉佩,墨玉的手镯,鎏金雕花的香钗。当看着试装完毕的王纱凉走出来时,王箫连袖里的拳头又握了很紧。她没有过多打理头发,没有装配首饰,只是为了试嫁衣的大小合不合适,却也足以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只是,穿着嫁衣的她可以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唯独不会是自己。“哥哥,还行,大小差不多合适。”王纱凉微笑着说了一句,还转了转圈,竟然宛若涉世未深的少女。“很漂亮。”——他终究还是只说出这句话而已。“嗯,不过我现在还是先换下它好了,累赘了。”王纱凉说完又走进屋,把嫁衣退去。再出来时,王箫连又道:“罢,你又要一个人去那里……有些话我还得告诉你。你小时候有一次,一个宫女在你面前摔倒了,膝盖正好碰到石头上,弄了一腿的血,你当时就尖叫起来,哭着喊什么花要吃了你。再后来有一次,你好像也是因为什么原因看见了很多鲜血,尖叫一声,后来就昏了过去,足足七日。不过后来醒了之后,你倒把这些都忘了。那日你问我有何事,我怕你担心没告诉你,现在我说,你背后伤口流出的血,在你背上绘成了一朵花。而你说,你之前在残晔也遇到了这些跟花有关的事?”王纱凉愣了一下,半晌后低头苦笑了,又道:“算了,哥哥也不用担心了。也许,是有什么人想整整我而已吧……他若有害我之心,我怕早死了,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凉儿,死之一字,且勿轻提。”王箫连说完,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刺绣,终于又向门外走去。二十五日过后,绣品被送到靳楼手里。不差一日。正是他生辰。修边走进大殿边道:“完全没错,那个要嫁到北陵去的什么若云公主就是王纱凉没错。”“嗯。”靳楼斜靠在椅上,微微眯了眼睛。“王德宗他们是在逼你出去。北陵若和王朝联合,我们可不容易对付。咦,你手里是什么?”靳楼便打开手里的绣品,张开给修看,嘴角还微微翘着,“怎么样,不错吧?之前还不知道,月儿刺绣的功夫那么好。”修再度摇头苦笑,“这个女人未免心也太狠了。你对她如此,她却要使出这种手段逼你!?”“她既然想让我去,我去便是。”靳楼仍是笑着答。“可是,你明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陷阱。其一,你去了,路上说不定就是种种陷阱,她轿子里更必然布了机关,周围也都是埋伏。其二,就算你躲过了这些,带走了她,公然夺北陵王的未婚妻,残晔就跟北陵的梁子结下了。”“但是我不能又一次让她嫁给别人。”靳楼缓缓收起手中的绣品,折好后放在了胸口,似无比珍惜,“况且,让她嫁过去,王朝和北陵也算是结盟了。而那北陵王弄轩在这种**时期选择答应与王朝和亲,其立场已经很明显了。而且,弄轩一定也察觉到什么了。”“那么,你要以残晔之王的身份明目张胆地去?”修二度摇头。“若我娶个好媳妇回来,残晔的百姓理当是高兴。”靳楼又笑。修已明白他的决定,三度摇头,却也深知他的脾气而不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