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习惯被他爱着,他的冷淡的确让她害怕了。“月儿——”他笑了出来,“我昨日的话,是你自己没有听清理清。”“什么话?”王纱凉问他。“我那时候说:‘我曾经说过的话,不会变。’曾经我说过要让你当我的妻子,这个可是必然。”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如炬,和从前一样,心下喜悦,只是一瞬喜悦就消散,“可是——”“嘘。”他适时地阻止了她说下去。只是自己心中的焦虑亦不能消失吧。他要正在做的事,便是在伤害她。这些,她不是不知。阻止不了,她也知道。可是,听说有人会越活越迷糊,越活越胆小,越活越不坚定。她开始觉得自己就是那种人。对他的依赖,更甚从前,无法抽/离。“楼,我饿了。”她的双臂向上移,吊住了他的脖子,头蹭着他的胸口说。“副官没送东西给你?”“昨晚的和今日的我都没吃……”她吐了下舌头,巴望着他。“你啊,就这德行。”他低头,静静看着她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小师父最好看,琴弹得最好!对月儿也是最好的!”——小时候的她,常常拉着自己这样说。每每那个时候,她便会这样望着自己。“好了。我知道是自己的不是。现在打仗,粮食那么紧张。不过我饭量小,一个馒头就够了。”“怪不得愈发得瘦了。”靳楼摇头,顺势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有,你就这样一个人闯进来,要是我不在这儿,被人发现你是细作,你哪里还有命?”“楼,是在担心月儿?”她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她的骄傲,在他面前,才慢慢隐匿。殊不知,当有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唯一的骄傲都没有了,她绝望了。多事之秋,经历一场爱的洪荒,是谁变了?“我的月儿,十八了,嗯?”他揉着她的发道。“是啊。可是你都很多年没有陪我过过生日了。”“丫头啊。以后每年都陪你过,行不行?”“好啊。”王纱凉说完又愣了片刻。两个多月前,北陵王宫,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从他爱上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自己要对不起他。“我还要和你一起看孔明灯,还要,听你弹琴。”“王!”——营帐外,传来这样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羽扇般的睫毛忽颤,她还是松开搂住他的手。“我出去处理军事,等下还会阅兵。你自己,在这里呆着?”靳楼这样问。“嗯。”她点头,看见他松开自己后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她读懂了他眼里的情绪。她微微低了头:“我知道。我都了解。刚才……你给我的已经够了。我在这里等你。你给我一天时间。我们当做真的没有别的东西要去考虑……就一天,然后再商讨,好不好?”他点头,继而走出营帐。不多时,那副官又送来了食物,想来是靳楼的吩咐。那副官很鄙夷地看着她。一个穿着烂布衣裳不知道从来里来的心怀叵测的女子,竟然就这么坐在王的床榻上!王纱凉视而不见,待那副官又离开后,慢慢吃下食物,神色间已恢复如常。自己,终是不可能做回当时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而他,也从来不是当初所以为的单纯的琴师。对比两个军营,比较两种士兵,以及气势,民心。她承认了,王朝不是残晔的对手。可是自己又要怎样看着生自己养自己的王朝覆灭。又或者……靳楼能成为一个明君,为王朝百姓带来更好的生活?——这个想法一窜入脑海,王纱凉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再怎样,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不是?曾经也以为自己是那么得不可一世,心比天高。慢慢看清,自己其实再普通不过。渴望爹疼娘爱,渴望被爱人捧在手心。她有些累地向后倒去,睡在他的床榻上,揽过他的狐裘盖在身上,体/味到温暖如他的拥抱。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不长久,背后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开始不以为意,只当压着伤口了,忙侧过了身。哪知那疼痛愈演愈烈,自己几乎已不能承受。她额头冒着冷汗,满脸苍白抓紧了床的一侧。“啊——”她忍不住叫出声,继而又死死咬住了下唇。头蓦地一晕,眼前一黑之后出现了红色的血雾。她惊恐地瞪大瞳孔,却见那血雾又渐渐靠拢,汇聚成她阔别已久的花。她惊呼地叫出声,挣扎着起身向找镜子。自己的眼睛流血了么……自己……最后她只找到一个盛水的小盆,料得是供靳楼洗漱所用。向盆中望去,她不知是眼睛的原因,还是本生如此——水中的她,一脸都是鲜血。它们妖娆地开着花。她就那么痴了,然后把自己埋进了盆子里。无法呼吸,肺部剧烈得疼,但就如着了魔,她把自己埋在里面。“沉幻!”一双细手拉住了王纱凉,把她从盆中拉起。王纱凉没有力气地晕倒在地,而后拼了命才睁开眼睛。她隐隐约约看见,面前的女子,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衣着。“沉幻别怕。那些坏人又来了!我这就帮你赶走他们!沉幻别怕。”——这样安抚的声音不断传入自己的耳膜。“锦……锦芙?”她无力地喊。随着锦芙不断地施法,她眼前的血红色渐渐消失,背部的疼痛也好了许多。待完全睁开眼睛,锦芙的身子却又开始透明。她忍痛站起,伸出手,触摸到的只是空气。“锦芙啊……”锦芙一笑:“沉幻,我是察觉到你有危险来的。坏人我赶走了!沉幻不要担心!”“可是,锦芙你……”“是啊,我也想好好抱抱沉幻来着。”锦芙的嘴巴又都起了,“可是,赶走他们消耗了我太多灵力。我又只是潜去修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抱抱你。”“锦芙,是沉幻的错。沉幻对你不起。”锦芙拼命摇头,“沉幻怎么能这么说。锦芙便是因沉幻才存在的!锦芙什么都可以为沉幻说。”这句话落下,那个半透明的身体彻底消失。王纱凉叹了口气,跌坐在地上,胸口还是疼得厉害,靠着桌柱,她禁不起又昏了过去。靳楼回营帐时已是黄昏,掀开营帐便看见了这样的王纱凉。手心都不禁渗出了汗。目之所及,从床榻蔓延开,洒了一地的血,还有她衣襟上,面上,干涸而可怖的血。“月儿!?”他几乎以为她死了。——仿佛所有都成了笑谈,都成了空,统统分离崩析。“月儿!?”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她不断喊着,继而又忙喊,“韩茹!韩茹!来人,快传韩茹!”他握紧双拳。从不曾有过的惊慌。直到怀里的血人重新睁开眼睛,小小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他眼前的一片苍白,仿佛才恢复色彩。“月儿,怎么了?”他不可遏止地紧紧抱住她。而后,韩茹也进了营帐,也着实讶异了一下。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怖……你,不要看……”“月儿!”“我不知道……我又看见了那些花!本来以为……已经远离了我的花。”想到刚才的场景,王纱凉不由自主地在他怀里发抖。然后,她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巧合。除了小时候那几次自己已不记得的,每一次发生类似的事,都是在自己和靳楼相处不久之后。她下意识要紧下唇。靳楼便是梦里的辰,辰的母亲被火烧死,死前她说她下了一个诅咒……这一切之间,有没有联系……“王,让我来,看一下公主吧。”韩茹出声提醒,走到靳楼面前,看见他眼中是隐藏不住的凌乱。她从未曾见过。她惊讶,苦笑。——似乎他所有的情绪,都与王纱凉有关。今日上午。他们商讨,都怀疑王纱凉今日故意献殷勤实属别有目的,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想过维护,内心却终有犹疑。心里对她有些反常行为的不确定,一定要称霸的雄心,加上众人的劝说,他本来已决定继续把她送回原处软禁。况且,若士兵们都知道王带了个女人在营帐,定会影响士气。看着眼前的情形,韩茹知道一切又回到原点。不,比原点更糟。靳楼一直抱着王纱凉。韩茹道:“王……我要给公主把脉啊。王,还请把公主放稳在床榻上。”靳楼倒是自己坐上/床榻,让王纱凉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你把便是。”他,怎么也不想松开她。自己几乎要失去她。他已体会到了自己世界分离崩析的感觉。韩茹暗自皱眉,还是不动声色地为她把脉,脸上浮上一丝凝重:“奇怪啊,只是有些气虚,可能跟失血过多有关。别的,并无大碍。公主……能否讲一下当时的情形?”想着什么,韩茹又去营帐外,须臾后端了盆水,拧了丝巾靠近,“公主的眼睛为何会流血,还有,公主的背上也有很多血。按理,那些伤口不至如此才是。”王纱凉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靳楼左手搂她更紧,右手接过了韩茹手上丝巾,又道:“既然没有大碍,阿茹你先退下吧。我问她便是。”韩茹睁了下眼睛,还是笑着行礼、离开营帐。“月儿,不要怕。”他拿着丝巾,慢慢擦着她的眼,睫毛,脸颊。一点血渍也没留下。“你的衣服……弄脏了呢。”“月丫头非要在意这些?”他叹了口气,“怎么了?”“就是伤口突然疼起来,眼前就出现了血雾,我又看到了那些红色的花。我——”“没事。我守着你。”他又走下床,拿出自己的衣衫,想要帮她换衣服。就是这个时候,他也是抱着她,未曾放手。“之前也是我忽略了。天气那么冷,伤口本就不易好,却让你还穿着被皮鞭抽坏了的衣服。那衣服料子好像也粗糙,擦着伤口该是很疼才是。”他扶着她,慢慢解下她的衣装。虽然背对着他,她仍以手掩面。“月儿,别动。”嘴角滑过一丝笑意,他轻轻擦拭她的伤口。换好衣服,她甩甩衣袖,看了看自己的身,“楼,大了好多!”“这是军营,没有别的衣服。先将就着。”她点着头,然后侧着倒在床榻,用衣袖挡住了脸。看到了她脸上绽放的红晕一直绽放到脖颈。他亦躺下,侧着拥住她。“月儿。”“嗯?”“失血过多,脸还能这么红?”“啊,没有!”她又把头埋进他胸口,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他一笑:“怎么了?”“不说了。”她只搂住他。“嗯,早点睡吧。看你的样子,一点力气也没有。”“那你呢?现在还早吧,你……晚膳用了吗?”“睡吧。没事儿。我在这守着才安心。”“先吃东西。我和你一起吃。”王纱凉道。“好。难得你胃口好。”靳楼一笑,便差人送来的晚餐。简单的军中餐,君王如他吃的和普通士兵也是一样。见王纱凉达拉着脑袋,他便让她靠着自己的肩,揽过她,喂她吃。不过她也是实在吃不下,想着靳楼没吃东西才让他如此。于是吃了几口她便开始躲,“我吃不了。”“再吃点。现在战乱,有多少人吃不了饱饭,你也知道吧。”“我胃疼啊……”“别找借口了啊,多吃些。”……时光仿佛又倒流回从前在皇宫的日子。她生病时,死活也不肯吃药。除非是他喂她。当时,琴师身份的他这样做逾越了,王德宗当时宠着王纱凉,也没有办法,只有央着她的性子。折腾了许久,她才在他怀里安然入眠。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她知道,也许明天就要彻底醒过来,跟他谈论,关于这场战争,关于王朝残晔,或者还要加上北陵。只是,现在,让我尽可能多些温暖。她抱着他想。“月儿,我们分别得太久了。”他呢喃。--“韩姑娘,现在怕是只有你能劝王了。这——”羽望着靳楼的营帐皱着眉道。“我……怕是也没有办法。王纱凉在他心中地位,不可估量。”“可是,现在一些士兵已经知道了。若是……唉,这可……”半晌,韩茹微笑,“我相信王。王该是有分寸的,不用我们操心。否则,王也不会是今天的王不是?”看了韩茹一眼,羽也没有说话,走开前去/操练士兵。韩茹已得到靳楼的信任,已然知道他的计划。攻下全城,并不在话下。--“报!”清早,靳楼营帐外边传来这样的声音。“进来吧。”靳楼早已起身,埋首于岸。王纱凉醒了,却也仍侧躺在**,只瞬也不瞬地望着靳楼。羽走进,行过礼后看了一眼王纱凉,便欲言又止。“无妨。”靳楼道,“你说便是。”羽微愣了一下,便道:“王朝皇帝王德宗重病,奄奄一息。”“哦?”靳楼波澜不惊地回答,“那么,王箫连要回京师么?”“目前还没有。不过,他非回去不可了。朝中户部尚书独权,利用其掌管钱财之便,所勾结的势力早已超出本身的职权。”王纱凉把被子往身上揽了揽。——连这些,残晔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而父皇……父皇若真的驾崩,怕杨家趁机起事,王箫连必须赶回京城。廖姜已被罢权。而那轻将军,亦和杨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此一来,全城几乎算是不攻自破。念及于此,她打了个寒颤。有那么……巧的事么?——她不敢想了。她坐了起来,望着那羽问道:“父皇的身体,坏到哪种地步了?”“濒死。”羽很干脆地回答。到底,还是该面对了。王纱凉嘴边上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苦笑。羽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讪笑了一下走出营帐。靳楼亦放开手中的笔,等着王纱凉开口。“你要如何做?”王纱凉几乎咬着下唇这样问出来。“你已猜到不是?机不可失。我自是要乘胜追击。”“我……若我想看父皇最后一面,你会不会放我回去?”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赶不及了。”王纱凉垂下眼睑,“其实,若说恨,我早已不恨他了。只是很多时候想着自己就那样放弃要做的事,难免不甘。我心里对他仍有芥蒂不错,只是,我终是他的女儿,出殡时也该陪着父皇走完最后一程。”靳楼抿了抿嘴,起身走到床榻边,再坐下:“现在战乱,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况且——”“况且?”王纱凉苦笑,“你终究是怕,我回去帮王兄对付杨家保住我王家么?这样,王兄就不用回去了是么?”“我怕你对付杨家不错。可是是怕你着杨家的道!”靳楼皱眉。为她又一次不相信自己。“阿茹说了,你中了雕莫山庄的邪咒。而之前,你也受了雕莫山庄的袭击不是?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雕莫山庄和杨家的确关系匪浅。你一个人回去,就算勉强联络旧党,对于党羽极多的王家来说也是众矢之的。”看着她眼里的惊惶,靳楼皱眉揽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似在安抚。“对不起……”她的声音低若蚊声,“可是……父皇若是真的就这么死了。我——”“我了解。”他的眼眸里亦闪过了极度的痛苦。他的父亲,终究是自己亲手所杀。“不会这么巧……杨家先害了抚远将军廖姜。你既然说他们与雕莫山庄有勾结,那一定是他们给父皇做了什么。他们想趁乱造反!”靳楼微眯的眸里又滑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也许吧。”他这样说。“这样一来……哥哥也必陷入两难……他那么骄傲,从未尝过失败。要是……他又该怎么办?”她错乱地想着。心里有莫名的恐慌与担忧。“那照你看来,他是会舍弃皇位为国而战,还是班师回朝先夺皇位再说?”靳楼盯着她问。抬起头的她从他目光中感到了阴寒,“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