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靳楼都没再来找过王纱凉。她舒口气,安然地享受孤独。直到今日推门而出,她望见了满院的牡丹。最多的仍是她最爱的大红色缨络宝珠,却还有一些,是自己都叫不上来的品种。“起禀公主,那一株叫‘洛阳红’。”一女官看着她的样子这样说道。“你是……”因先前被牡丹吸引,竟未注意到一旁有一个面容陌生的宫女。宫女盈盈一拜:“回公主,奴婢家族世代种植牡丹,皇帝陛下承蒙看得起,这才进宫帮姑娘种植牡丹。”王纱凉脸上的笑容淡淡去,视线移回牡丹,“洛阳红么……”“是啊,公主您看,它的枝条开张角度小,且直立向上生长,同时节间长,长势强,株丛高大。而比如蓝田玉不光是颜色与之不同,它的枝条是以半展开的方式分枝生长的。”“我倒真不知道,只懂得从花色,香气还有叶片来区分。”“公主已经很棒了。寻常人可做不到这样。”宫女笑容可掬地说。“对了,你叫什么?”王纱凉问。“回公主,奴婢姓宁名思锦。公主,唤奴婢思锦就好。”宁思锦欠身道。“是啊……进了这皇宫,便是皇家的人了。这姓,不要也罢。”王纱凉淡淡说。宁思锦听罢恐惧地下头,心里一阵忐忑。王纱凉没有多说,目光从一片一片的花瓣上移过。华月宫的这个庭院是极大的,而各种名贵的牡丹已把整个庭院占满。不管哪一种颜色,都极度绚丽,几乎让自己晕眩。她眯起眼睛。——他也以为,这一院牡丹,就能把我围在里面么?妙目一转,她又看向了宁思锦:“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去向皇上复命?”“啊……公主……”“他要问你,我高兴不高兴是么?”“……是,公主。”宁思锦惶恐地后退了一步。王纱凉一笑,走进房内,自己就着手磨墨,边碾着磨,边在脑中思考,然后便写下一首诗,待墨迹干后,交给了宁思锦,道:“不用害怕。有什么,你如实相告便是。我只是,让你把这东西交给皇上便罢。”“是……是公主,奴婢遵命。”宫女连忙答应。“去吧。我也要用早膳了。你走过去,可能恰赶上他上朝前一刻,有时间。”“是。那……奴婢告退了。”王纱凉点头。宁思锦便如获大赦般逃也似地出了华月宫的门。”丝帛上,娟秀的字迹写的是:“红霞紫锦香婆娑,有情只等花开时。莫问花浓有时无,一朝风雨尽零落。”其间含义,再明显不过。花开若到浓时,亦该败了。纵然它自己不败,风吹雨淋,满地花残。果然,当宁思锦战战兢兢地把丝帛呈给靳楼时,看见他一脸的铁青。她正不知该如何做,又听见靳楼问:“你们家可还有花骨朵的牡丹?”“回禀皇上。这……还要问下父亲。奴婢不知——”“朕也不管你知不知了,朕会派人协助你,这几日你把那一院牡丹都撤了,换上各种品种的还没开的牡丹,实在不行,含苞欲放也可以。届时,你再带句话给她,你告诉她,花还没开。”宁思锦睁大眼睛看着靳楼拂袖离去。心里愣然不已。而在她看来,自然是君王好,那公主却实在太不领情。又过了四日,王纱凉便开见很多人进宫门,撤去了牡丹,再井然有序地端进许多只是花骨朵的牡丹。不多时,又占了满院。王纱凉看见宁思锦在一旁。宁思锦看见她的目光,忙欠身:“公主见谅。这是皇上的要求。皇上让奴婢给您带句话。他说……说,花没到开的时候。”“花开的时令毕竟已定,这来来去去,耗了不少心力吧?”王纱凉只问了这么句,有些突然。她看见宁思锦双眼下都有些青紫。宁思锦低头,带了些惶恐道:“回公主,是……属下,这几日,几乎未曾阖过眼……”王纱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罢,早知,我徒劳地写那首诗作何……随他吧。再纠缠,害的这是你们了。”言罢,她兀自回了房,关上房门。宁思锦松了口气,却还是疑惑不已,但也管不了那么多,着手打理起花来。幸而,牡丹品种繁多,很多品种花开时分也的确没到。更何况,自己家中有秘法,能在一定的天数内控制牡丹花开的时间。除了这些个对话,这宫里候着的宫女及宁思锦的确都没有再听她多说什么话了。这日,王纱凉坐在窗边,又想起那日用膳完毕,杨洛告诉自己的事。她曾无意中救了一个人,那人便是夜霖。而且他在雕莫山庄有很高的地位。夜霖很感激杨洛,杨迪知道夜霖不寻常的能力后,便以杨洛为要挟让他去做这些事。那日王纱凉遭袭,亦是夜霖看见杨洛不高兴,便主动问她。杨洛相信他便给他说了自己的丈夫喜欢别的女孩子的事。夜霖便说全部交给他,他来想办法。杨洛便应了,笑靥如花。心里想着给她点教训便是,也的确是事后才知道,他竟叫上那么多人伏击。她也才,发现王箫连知道王纱凉受伤后那么担心。“那么,雕莫山庄本身,并未参与这场政权之夺了?”王纱凉问杨洛。“我……我本也不知道。公主说的那个咒是……”王纱凉沉吟半晌,“我在北陵亦遭到雕莫山庄人的迫害。那么,那个夜霖在雕莫山庄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他调动那么多人,雕莫山庄没有异议?”“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反被雕莫山庄利用了。那里的人装作不知道……或者假意不处罚他是为了……”杨洛惊讶道。“有可能吧。”王纱凉轻皱了一下眉。“算了,这些事……可能眼下跟我们也没关系了。”“可是那个咒……”“随它去吧。”王纱凉神色间极为厌倦。之后,杨洛也离开。嘴里虽那样说,心里究竟还是有些莫名的担心的。另外,前几日之后,雪皇后和那几个妹妹也没再来找过自己。难道没有被允许么……王纱凉皱着眉头,还是他非要我开口……好啊,我就遂了你的意吧。再不反驳什么了。她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于是,她便差了宫女进来准备纸墨,工工整整地又写了封信,再让宫女给靳楼送过去。几柱香的时间,宫女才回来,行过礼后便道:“公主,陛下让奴婢转告您,您所求知事他已然在办。前两天,前……朝的公主们就已经开始由嬷嬷们指导学习一些残晔的风俗礼仪了。”王纱凉点头:“好,知道了。下去吧。”她没有求皇子们的事,他也没有主动提。那么,算是我有自知之明了。王纱凉想。又过了二日,便是两位公主的出嫁之日。算是最好的结局,她们嫁给了残晔来的官员。王纱凉又一次穿了华装,走出华月宫到宫门口送她们一程。嫁礼并不算隆重。毕竟她们是前朝落魄的公主。而对于一个新皇来说,这样的待遇已是天恩。“不要哭了,嫁人本该是高兴的事儿。”王纱凉看着分挽着自己两胳膊的泪人说道,“待会儿上了轿子,自己把妆补补。”说着,想起自己两次的出嫁,不禁唏嘘。王家的女儿,怎么出嫁都出得不如意……“嗯。”两个公主点头,一嬷嬷连忙道:“公主请上轿,吉时到了。”两个公主依依不舍地向前走,一步一回头。上轿后,轿起,安排随行的几个宫女跟着,吹打弹唱的人亦边走边鼓乐。人少,冷清异常。两顶轿子带着人马先后经由驲行门,朝德门,三井门。——都是侧门。三重宫门走完,王纱凉再看不见他们的影子。她们两人嫁给不同的人,日后有怎样一番境遇,谁也料不到。转身,抬头,她竟一眼看见他立在远处。风有些大,他的广袖旋飞,衣袂飘扬。没有皇冠的束缚,额间的发丝垂下,有些凌乱。他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看着她。王纱凉跪下行礼,“见过皇上。”“只有这句话么?”他声音远远传来,恍如隔世。她轻轻眯眼,宫廷楼阁,雕梁画栋,皆数失色。眼中只剩下他眉间微皱的姿态。然,她还是只道了声:“谢谢。”他终于苦笑,转身离开。身边竟连一个侍卫都没有的他,显得那样孤独。她默然,走上軿车。軿车载着她,发出隆隆的声响。她慵懒地靠在车的一侧发呆。许久之后,她才猛地惊醒。行了这么久,该是早已达到华月宫了。她掀开帘子正欲询问,却看见一个清冷的背影。他不动声色地驾着车。“你……”她右手轻轻捏了裙裾。“掀开窗帘望外看看吧。成天待在屋子里,该出来透透气了。大臣们的意见,还有,卜了几卦,我便下令,还是修葺了许多地方。现在皇宫变得漂亮了许多,看看吧。”他只这样说。王纱凉没有说话,眼睛还是向周边看了去。“还有,今晚……来望清宫用膳吧。对了,你可能还不知,望清宫便是以前的暝庆宫,现下是我的寝宫。今晚算是家宴,没有什么上下之分。而且,我从来不想你称我为什么‘皇上’。”听不见她回答,他又继续:“——前来的,是修和弟媳,对了,修娶的是冷姑娘,可能你尚不知晓,另外还有韩茹。你们都是跟我一路走过来的。所以,我说是家宴,到时候用不着见外。”“好。”她答。他心里一喜,以为这些时日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些成效。只是,看见了她请求的信,看见她此时答得那么快,却好像是因为没有办法索性放弃的样子。他心里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