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经岚皱眉:“她外表看起来比谁都坚强,其实内心也是极为脆弱的。她伪装得淡漠,就是越在乎。我猜得到,你是不是一直在逼她?”“听你的语气,你很了解她?”靳楼不自觉亦皱了眉。凌经岚一叹,“你一定没料到,她刚才还对我说了你是个好皇帝,想来是怕我对你有成见。可是,你做的事,让她国破家亡,若她继续爱你,你让她如何心安?要么你多给她点时间,要么,你就放了她!还是放了她的好。”“阿茹说你病得不轻,我看你头脑似乎清醒得很?”靳楼尽量这样说,尽管心里还是不由起了涟漪,又道,“罢,我不是来和你谈她的。阿茹说了,你不能说出从哪里逃出来的原因。只是,别的东西,你还能不能想起来?”凌经岚无奈摇头,“逃出来,终于来到京城,被你的手下找到,来到这里,我便只记得这么多了?”靳楼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了下椅把,又道:“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我直接问,你来这里,会不会有别的目的?这两年,没有人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凌经岚一愣,复而苦笑,“你没有称自己为‘朕’,我倒忘了你现在是皇上了。皇上自是命贵。若有什么怀疑的,你尽管查好了。”话到这里,门又被掀开,王纱凉站在门口便冲靳楼道:“我大哥都伤成这样了,你什么意思?”“本来不想拆穿你在偷听的,自己倒是跳出来了。”靳楼挑眉。“你要治我的罪便治。大哥不会利用我……大哥也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在害怕,你在害怕什么?你这么急于强调为什么?怕我套出什么话伤了你心?”靳楼道,盯住了王纱凉,“怕你唯一相信的人也——”“够了。”凌经岚忽又对靳楼说道,“别说我什么也没做。就算我真的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就忍心这样让凉儿伤心?看到她的样子我就明白,她再也禁不起了!你呢,你知不知道?”王纱凉讪笑着看了一眼靳楼,“有甚问题,你问大哥便是。我就在这里,帮他想,我也想帮他报仇。”说完,她关上门走到另一张椅子边坐下。“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无甚好问了,让阿茹来多看看病因,或许能查出些线索。”靳楼站了起来,走到王纱凉跟前又拉住了她,“皇后一宿未睡?累了,就跟朕回宫好好休息吧。”王纱凉想抽回手,惊恐地看了一眼凌经岚。凌经岚挣扎着要下床,胸口一闷又吐了口血。王纱凉便道:“大哥你好好休息,我是累了,我回去睡会儿。”凌经岚握紧双拳,却只有见他拉着她离开,他便道:“靳楼你若这样做……你不配爱她!”靳楼僵硬地向前走。而凌经岚终于再度昏了过去。韩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良久后才进屋给凌经岚把脉。到了望清宫,靳楼给了王纱凉一个药瓶:“手腕青了,擦点药吧。你说的对,拿到了想要的天下,心里警戒松了一些,心境难免有所变化。之前的事,终是我的不是。我不会再勉强你什么。但若你未满三月搬出望清宫,难免引起别人的闲言。我便睡在前室。你体内的毒咒发作越来越频繁,有事就叫我。”说完,他便离开了。气定神闲。一如从前一样淡然。来去安然,永远不会失了分寸的样子。王纱凉默然走到床榻上,拉下床幔后,刚阖眼,听见了窗前的细微声响。她拉开窗子,竟看见一只秃鹰傲然停在那里。——赫然是弄轩的鹰。她忙解下鹰脚上的信件,鹰便腾空而去,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信上交待,北陵出了些事,他那么几个月才没来得及联络自己。风波不小,他也许还有一段时间才能与自己联系。他不怨那封假休书是怎么回事,只说到时候会联络她。若她嫁与靳楼不是自愿,她就去见他。王纱凉手一抖,连忙烧掉了信。照信中所说来看,他竟是相信自己的。她很感动,却又不像再拖累一个人。那么,到时候先去见他,把事情说清楚再看。总之,自己是一定要逃离这里了。到时大哥的伤也该好了许多,自己带着他一起逃走。离帝都越远越好。日子是慢慢过去的。靳楼真的做到说到,让王纱凉自己睡在望清宫内室,自己睡在前厅。王纱凉每天去看凌经岚,也把灵磐剑还给了他。每次都能看见韩茹为他施过针后,流到木盆里的一大摊黑血。也着实感谢韩茹,她眼见着凌经岚一天天好了许多,这么久以来已能下床了。“大哥,真好。”王纱凉喜笑颜开。“倒是让你太辛苦了。”凌经岚脸上有一丝心疼。王纱凉摇摇,去到门外四处观望了一下,又关上门垫脚凑到凌经岚耳边,轻声道:“大哥伤好时告诉我一声,但还是装作不太好吧。”“凉儿这是——”“等你好了,我们逃吧。”王纱凉抓住他的胳膊,“北陵王和我联络到了,你先好好养伤,我们再等他的指示。”凌经岚点头,“我也巴不得,早日把你从这里带出去。如今却是我耽误了你——”“大哥怎说这种话?北陵王在北陵也遇到些麻烦,本来就来不了那么快。”王纱凉这才慢慢松开他,“大哥小心些,切莫让他瞧出来了。”王纱凉回到望清宫,突然又想到,再过不了多久便是他的生辰之日了。她垂下了眼睑,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做个什么东西吧。毕竟,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陪他度过生辰之日了。她已经想好,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又思量了一会儿,她便叫了司制房的女官来。她觉得还是做件衣服比较好,但自己的手艺的确不太好。小时候她是不稀得学这些的。包括刺绣,也是那段时间过着几乎被王箫连软禁的生活时,才慢慢绣得好了。方法,以及细节处,女官都一一讲解好。王纱凉便吩咐她下去了,赏了点银子给她叮嘱她不要对任何人讲。着手开始做,不一会儿,她就觉得累。想来是最近自己操心太多了。她放下手中的活,靠着床柱慢慢就睡了过去。那一日,靳楼生辰。是既封后以来皇宫的第一次盛宴了。宫人们早早准备,整个皇宫都喜庆异常。设宴还是在紫鸾后殿。贺礼几乎堆了半个屋子。甚至还有远国而来的宾客。丝竹管弦之乐奏响,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向靳楼敬酒。他一一饮下。大家都说着祝福的话,或真心或巴结。从头到尾低头不语的人,只有一个王纱凉。有动作的还是冷织袭,她跑到王纱凉身边,拍了拍她,示意他皇上眼中的不满。羽却先她一步,直言:“我们的皇后怎么不敬酒啊?”众人的目光打过来,王纱凉皱了皱眉,勉强道:“哀家,怕陛下醉了。”“哦……原来如此啊。”“皇后真是护夫啊——”酒过了三巡,一些人已有些微醉,说话便大胆起来,就这样戏谑。靳楼听罢,眼里中闪过了无奈和讪笑。叹了口气,王纱凉给自己斟了杯酒,走到他面前。——反正,最后一次了。她便躬身道:“臣妾祝陛下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与天地同寿。”他不动声色饮下杯中酒。夜半,归于望清宫。他径直躺在了前厅临时放的床榻上。王纱凉进了内室,捧着自己赶制出来的衣服,踌躇了一下还是来到了前厅。灯火迷离,他侧影异常孤寂。挺拔的鼻梁,甚至微微翘起的睫毛,都清晰如剪影。那么美好,却又随时可能随着唯一灯火的寂灭,就那么被吞没进黑暗。她把衣服暂放下,走近床榻,突然把手搁在了他的侧脸。他立刻抓住,翻身过来侧躺着看王纱凉,神色有不解,亦有惊讶。“月儿……”这么久忍住没叫过这个名字了,他的声音竟有些低哑。她睫毛忽颤,如受惊的蝴蝶扇动翅膀。她把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脸颊。他竟然也瘦了。她忍住没有哭,轻声问:“楼,寂寞吗?”他皱眉。有些愣住了。“若是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会寂寞吗?”她悲伤地看着他。他立刻抱住她,“那就不要离开。月儿——我再也舍不得让你离开。”许久,他的力道渐渐松了,终究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她起身,又去把衣服拿过来,讲:“这是,月儿给你准备的寿礼。”靳楼一下子坐起来,以为这段时间退让真有用了,一笑隐去了所有落寞。他接过衣服,一遍一遍地抚过。——这是,他的月儿,一针一线,为他量身做的衣服啊。如他一般的男子,竟然也像个孩子一样,马上就说要试一试。“你刚才都要睡着了,想来是极累了。先睡吧。”王纱凉被逗得一笑。他摇头,竟当即就开始换了衣服。王纱凉还是会不好意思,背过了身。他一笑,也没有恼,少顷后,便道:“好了。”王纱凉转过身:“不是都说了明日再换……现在都瞧不太清。还合身吗?”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我怕……有些地方线头什么的都没弄好。”“我啊,倒还想穿这身去上朝。”他搂住了王纱凉,“只亮了一盏灯,要不要教宫女把灯都点上。”“点灯不用了。倒是什么上朝啊,那如何使得?”王纱凉说着,心里一阵心酸。自己就是这样,每次离开都百般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