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簌簌地落了。一向玩乐惯了的玄灵长站在树下,如雕塑般岿然不动,似浑然不觉叶落满了肩头。弄轩慢慢走过去,静默了很久才又开口:“师父,成败在此一击了。”“唉——”“恕我直言了。师父你——纵容母后也太久了。我知道您……但,你若是真为她好,不该由她这样下去。”弄轩凝眉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她那样偏激的想法,我现在百般阻扰她已是恨我入骨,若……”玄灵长摇头苦笑,“也许,我还不及你这小娃来得豁达。”弄轩的笑意亦有了些苦涩,“有些东西注定是留不住的。不管是十年前的雅昭,还是如今的王纱凉。也许……有时你爱着一个人,便由着她做想做的事,不管和谁在一起。但,有时,你明知她错了,又应该帮她,哪怕会伤害她,却不能让她错下去……这两样,无论做到哪一样,怕都是太难。”“罢,洒脱惯了,这件事……却犹犹豫豫了那么多年。死的那些人……虽然看似与我无关,但若我当时就阻止了她,或许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现在,也该做个抉择了。我们……一起去吧。”“她是我生母。我本也实在是不愿。”弄轩负手而立,微微眯了眼。---不甚晴朗的天,似总有一团淡灰色的雾,朦朦胧胧、深深浅浅地遮住湛蓝。而这团雾,在北陵王宫,尤显深重。潮晖殿上,昔日文武满朝,现在只有三人。李太后,弄轩,玄灵长。李太后凤眼微眯,双目渗着寒意,“玄灵长,你一定要与我恩断义绝至此?”“阿阮。”他唤她的乳名,“别再这样下去了。当年的事,你不能怪那族人,更不能把怒气迁怒到那么多人身上。”玄灵长侧过脸,终是怕看见她的双眼自己会又一次心软。他拿出一道符。不同于道家,上面的图案似来自远古。这便是北玄派的秘法之一。为的便是惩治门人。初入北玄派时,每人都会被下咒。若有犯错甚深而又执迷不悟、干出天理不容之大事时,派中辈高者得到掌门人恩准时,便可代掌门人使用秘法。咒发后,犯错者功力尽失,筋脉全损。李太后的手终于有一丝颤抖,“师兄,你不能待我如此?”她开口祈求。“我自是从来都不愿如此。当日,让弄轩锁你在那个密地,我知你从来都有办法出来,却也任由了去。可如今……我又怎能让北陵毁在你手上?而如今,派里比你辈分高的又还尚管着这些俗事的,便只有我一人了。”玄灵长叹口气,左手结印,催动了符咒。符咒燃起了浅紫色的火焰,但不知已什么材质制成的符在火焰中完好无损。上面奇怪的图样、文字也因火焰而起了变化,发出深紫色的亮光。须臾后,这些亮光直至而上,汇聚成了一束光。这束紫色而绝美的光便直朝李太后打去。符咒旋转而上,飞向李太后,最后停在她头上,盘旋不动。李太后整个人都被浓烈的紫光罩住,继而从浑身不能动弹,到跪在地上,全身**。“师兄……你停手。你停手——很痛……很痛啊……”她语无伦次地喊。“阿阮——”玄灵长看着李太后眼中流出了泪水,竟几乎就要停止手上的动作。弄轩连忙拉住了他:“师父,切勿半途而废啊。”玄灵长放开弄轩,只向那痛苦不堪的人道:“阿阮,你若认个错,保证今后不再犯,我便现在收手。”“你还能再信母后吗?母后以后只是行动不便,我会照顾好他。师父你——”弄轩上前一步,却被玄灵长衣袖上打来的大力抛掷开。李太后一笑,虽然痛不欲生,“好,师兄想听实话么?呵呵,我没错。错的是解忧。错的是她……是她害死了独孤繁。是她……”玄灵长狠命要了头,“阿阮啊,你到现在……”“毁了我啊师兄。毁了我。你便会后悔一世。要知当年的事,你也难辞其咎!毁了我,你后悔一世啊——”因为剧痛,她的笑声显得无比凄厉。他终究使劲儿挥了手。符咒燃尽,连灰都没留下。他到底还是施完了咒。而刚才在痛苦中苦苦挣扎的妇人,已一动不动地晕厥在地。玄灵长和弄轩忙上前查探。后来,玄灵长摇着头抱着她走出了潮晖殿。次日弄轩便宣布,太后重病,生命垂危。那些个被她笼络的臣子一下慌了神。原本,在他们心中,谁想要在功夫、毒计上胜过李太后实在太难。他们所料也并不错。只是鲜有人知那北玄一派的秘术。弄轩也着实有能力,清扫庙堂上下,重整朝纲,只用了三日。这下,王纱凉一众人,便得以重新入住王宫。只是王纱凉却不愿重新入住承和宫了。“沉幻?”弄轩皱眉问。王纱凉不由看了下自己的小腹,道:“这样了,我还如何再呆在你身边……那休书,我就当真是你写的了。”弄轩默然片刻。想起了长久以来师父的做法,亦想到昨天二人的对话。他淡笑:“我昨日与师父也说过,为一个人做尽所有事、或是阻止她做一些事但会因此伤害她,都太难。沉幻,你要如何,我不会强留。只是,记得去年你和我说过的话?让我陪你过了这个生日,如何?”“弄轩——”王纱凉怔怔地看着他,“谢谢。我——”“不必感到抱歉。”弄轩挑眉笑道,“哈,我弄轩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王纱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却扣紧,心里难免苦涩不堪。“我的另一个考虑,便是你能逃往何处。中原已没有能让你容身的地方。如今你也便先安心在这儿住下。承和宫嘛,你不住也是好的。那是王后住的地反,宫女们看见了,这件事顷刻就会传遍北陵。继而便会传到王朝。王朝的皇后入住北陵王宫,百姓会怎么想?所以这倒不是怕不怕靳楼知道的问题了。而我感料靳楼从未放下对这里的监视,早已猜到你会来这里。只是崆明初建,实在不便再与别国发生什么争端。而且,北陵自古便不属于中原范畴,中原几经争霸,这里倒也相安无事。但他定会有别的招数的。”“嗯……我便住在僻静里的园子里好了,也好安心——碧辞会照顾好我的。别的人,不用再派来。”“到时候,你想和凌经岚去哪里,便去吧。我会派一队人保护你们。”弄轩道。一语毕下,他脸上的笑容云淡风轻。舍不得,放不下。但已决定放下,心里亦是畅快。“喂,沉幻,当我是个朋友么?”“自然。”王纱凉一笑,“我就当你和大哥一样,都是我的亲人。”弄轩笑着摸摸鼻梁,“若我猜的不错,你不会让凌经岚一直跟着你吧。”王纱凉笑,只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有权力活得比我更自在。”话落,她转身就要离开。“沉幻——”弄轩叫住她,“咳,生孩子前记得回来。师父还要带他去派里不是?”“嗯。”王纱凉展颜,“刚不是说我会在生辰之日过了后才离开?怎么说的好像我就要走了似的。”“我多叮嘱几遍没什么不好。”弄轩挑眉说着,看着她衣袂飘着离开。她换上了宽松的衣服,背影的玲珑曲线却还是若隐若现。良久不语,最后他叹了口气,伸展开双臂,仰头向上。这样,大家都能释怀。十日后,生辰。弄轩想了很久该给她什么。像承诺过的那样,给个盛大的宴会自是不可能,送给她天下奇珍,却也不是她真正想要。所以最后,他交给她的是一张丝帛。“这是……”她问。“你可知弱水国?你前去那里,凭这丝帛方可进入。之后,你待在那里的哪个地方,就随你。我知道,你定也是不愿意去那里的。”“弱水……那是一个神秘国度……不是说,外人根本进去不了么?”“我弄轩能做到。”他一笑,“这上面有我写的一些嘱托,他们会知道的。让你去那里,便是因为他们国度真正所在,没有人知道,包括靳楼。你带着丝帛去佬山,他们见着丝帛,就会带你进去了。佬山离这里不算远,只是你和凌兄,还是要小心。我们,都等着你们回来。”王纱凉看着弄轩,继而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其实……除了这两字,我还真不知道——”“无妨。”弄轩突然抱起她,一路点足而奔,出了王宫来到山坡上。王纱凉抬眼,凌经岚、悠女都已在那里。天色渐渐暗下来,只听得巨大的响声。王纱凉望天上望去,只见烟火满天。星星点点的光围成的圈越来越大,同时慢慢变淡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新跃上黑幕的火星。那一刻,他们都希望时间就此定格。这一刻,一瞬成了永远。他们都不再去想。明年今日,是不是再不会有齐聚的一刻。不料,次日正要出行时,祸端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