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抽芽到新绿,迎面招来的春的气息。李夙铃像往常一样,抱着琴去了望清宫为王纱凉抚琴。刚走至门口,她便听到里面传来的琴音。——多年练琴,她却从未想象人间有这样绝美的琴音。仿佛这院里的花草,都因这琴音而染了色彩的缤纷。她刚走到宫门口,看了一眼两旁站得端正的侍卫,停了步伐。碧辞恰守在门外的,给了她一个噤声的手势,极小声地说道:“皇上在给娘娘弹琴,切勿打扰。”李夙铃心里惊讶,未曾想到那琴音竟出自皇帝。那个威严万分,既高高在上,又有修罗之名的皇帝。而做为大崆明王朝的皇帝,他竟然为一个女子弹琴。早听说皇帝对这个女子的恩宠。但她实在想不通也猜不透,她是怎样得到如此的恩宠。不过,每一次看到她,连做为的女子的自己都不禁惊讶于那样的容貌,她心里也了然了几分。好像,果真是要她那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李夙铃站在门外站了很久,腿都酸疼了,方才听见琴音止了。碧辞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又对她说道:“我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皇上和皇后……不是你能打扰得起的。”“知道。刚才……听琴音听入神了……”李夙铃笑了一下。“是啊。”碧辞小声道,“我从来,也没有听过这样的琴音——”李夙铃瞧了一眼碧辞的样子,又问:“你……好像是服侍皇后许久了?”“是啊。”碧辞道,“皇后还是公主的时候我就服侍她了,现在还改不了口,老叫她公主呢。对了,你问这个作甚?”李夙铃微笑着摇摇头,“随便问问。难免,我对她也是很好奇地……”“自然。”碧辞又笑,“公主绝色人间,出生便就有‘福星’的称号,好多宫女们都像我打听来着。虽然,她在那些人面前很有威仪又很冷淡,大家都怕她,但她对我却是极好,从来都没有架子的。”“那还真是羡慕你了。这宫里的女子,高到妃嫔,下到浣衣房里的宫女,只要进了这宫门,都没有什么幸福可言的。”李夙铃道。碧辞略皱了眉:“你是不是觉得难过?皇上他……可是,你也要想开些,皇上他心里只有公主的。公主年纪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说到这里,碧辞自觉失言,便闭了嘴。李夙铃不动声色道:“我都知道,我本是民间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如今有了俸禄,也能锦衣玉食,便知足了。现下,我便回去了。告辞。”“恭送李良人。”碧辞欠了欠身,目送她离去,摇了摇头。端着托盘,碧辞在门口轻声道:“皇上、娘娘,碧辞把刚泡好的茶水送上来了。”“进来吧。”——听见王纱凉这样的声音,碧辞便推门进了屋,看见了王纱凉抱琴的样子。而靳楼站在一旁,略躬了身,似在告诉她该如何弹的样子。见碧辞进来,王纱凉便问:“刚才怎么去了那么久?”“回公主,李良人来了。”碧辞答。“哦,是啊——”王纱凉道,“我还真忘了,这本是她来弹琴的时辰。那她现在走了么?”“是,碧辞……自作主张,怕她打扰到皇上和公主,便让她走了。”“无妨。”王纱凉道,看了一眼靳楼,又道,“只怕,她听到你弹琴了,以后都不敢再弹琴了。”靳楼带笑看着她,眉间都是宠溺,“叫你学琴,从来是不肯听的。”“以后你教孩子嘛。”王纱凉笑,“我是真的累得很。”靳楼摇头,“想不想去外面走走?”王纱凉想了一会儿,便道:“去月眉湾吧。”他的眼里升起一丝欣喜,便道:“那便是好。”语毕,他接过碧辞端上的茶饮下,便又对碧辞道:“让人备车。”“是。”碧辞道,又退出房门。站在湖前的时候,迎面的风吹来,王纱凉微微抬起了下巴,惬意无比。身旁的人一直搂着自己,扶着她,生怕她有了什么闪失。他一直在絮絮说着什么,无非是关于孩子的名字,她要注意什么……她都微笑着点头。算了算,离临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而凌经岚昨日来了书信,过几天也便回了。她不知道他是否猜到面上快乐的她、心里是怎样的苦涩;她也未曾告诉他,她又开始梦到那些妖异鲜艳的花,那些,属于梦中幻世的花。只是不自觉,她挽在他手臂的手收紧了。“怎么?”他问,“知道你……还是担心他吧……”“嗯……”“月儿,若想哭,便哭吧,不要压抑。”“嗯。”她闭上眼。的确舍不得说出,所有的、心里的担心。“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做什么……我——”她皱眉。那些梦魇之花,若真会害自己,她不知道,他又该怎么办。她想起自己问过他的那句话——“楼,寂寞吗?若有一天我也不在了,会寂寞吧。”风渐渐大了的时候,靳楼便带王纱凉回了望清宫。当时的她也以为,这个孩子会是礼物,是救赎。是啊,自己嫁给他,也一年了。她想。几乎还不敢相信,就这样与他并肩坐在一起了。第二天,凌经岚便回来了。顾不得身子不便,她还是去了西宫门迎接他。凌经岚见到她,面上是极度的喜悦,见到她的样子,忙下了马:“凉儿,你这样……怎么还来这里吹风?”“大哥也去了好久,想大哥了。”王纱凉一笑,“琅祈他……还是不来么?”凌经岚摇摇头,又道:“不过,看到他过得好,也是放心的。既然知道他在哪里,以后联络也方便,想见也是能见到的。他还说,什么时候,请你去江南逛逛呢。”王纱凉心里一痛,强笑道:“是啊……将来,大哥要带凉儿去,凉儿把孩子也带去……”他牵着马向前,“快进去吧。”想伸手扶她,又想着在这宫内终是不便,便道:“没有人扶你么……自己一个人怎么行?”王纱凉道:“我自己过来的。楼忙去了。”凌经岚笑着道:“看你,他要知道,又该说你任性了。”“他就是管我越来越严了。当初父皇都不曾这样管过我。”王纱凉撅嘴道,“我没事儿,好歹也练了几天武,走吧,让御膳司备了晚宴,好好为大哥接接风。”“走吧,你走慢些。你啊,连宫女都不叫一个。”“碧辞前几天忙坏了,就没叫他了。好了,大哥,该不是你也要来说凉儿了。”王纱凉道,便转过身慢慢向前走着。牡丹花又开,香飘满院。——一个月后,冷织袭便临盆了。是个麟儿,修自是喜不自胜。靳楼赐了大量财物,也和王纱凉、凌经岚都去了修府上参宴。听着小男婴响亮的哭泣声,他们都想起了当初冷织袭举世无双的嗓音。王纱凉心里有些难受,也只有笑道:“他一定继承了织袭的嗓子。”修乐得合不拢嘴,又道:“这孩子鼻子像我,嘴巴像织袭。”接下来,洗三,行“天地四方”之礼……风俗一样一样地做着。而这一个月来,王纱凉几乎都待在凌经岚身边。他练剑,她就远远地站着看。靳楼心里有不情愿,也只有由她去。毕竟那个人,再活不了多久。至于自己,则更加频繁地梦见那些花,那些绮丽的梦境。只是不同于以往,梦到过美好的画面,但更多是伤痕。梦里,她哭,锦芙哭,辰的脸色亦是凄厉。而此番,梦到的多是祥和,也没有出过以往那些诡异的事情。比如,从星楼坠下,掉进湖中,如此种种。她会在梦中醒来,借着月光看他的侧脸。好像怕再也看不到。但他大多时候也会醒来,多年来养成的、随时提防着周围、睡不熟的习惯。他会握住她的手。她每每便笑了。而再过了一月。她迎来了一生中很重要的一天。——临盆。傍晚时分,她便有了反应,靳楼忙把韩茹叫了来。宫女们手忙脚乱地烧着热水,韩茹一直在内殿照看着。靳楼在宫外,来回踱着步。昨日满月宴已举行了,是以修也便过来这里,看着他的样子揶揄道:“那么多年,我还未曾见过你这个样子啊。”王纱凉的尖叫一声声传来,靳楼看了一眼修:“织袭当时也是这样?”修略皱了下眉,“你知道她的声音……不过也是叫出了声。不瞒你,我当时也吓坏了。”想了想,靳楼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皇上,您不能进去——”宫女们一个个说着,却还是无奈,只能让一脸焦急的他进了屋。开了门,那些血一下子映红他的眼睛。——水盆里被血染红的水、宫女们手上来回捧着布上的鲜血。宫女们慌忙地跪下,他拂袖:“现在还行甚礼。”韩茹忙起身,睁眼道:“皇上您不宜——”“她怎样?”“皇上放宽心,生孩子都是这样,尤其第一胎。”韩茹道。靳楼皱着眉来到王纱凉旁边,看到了她不断喘着气的样子,看到了她的满头大汗。他握了她的手,“月儿——”她喘着气,说不出话。韩茹只道:“皇后,请深深呼气,放轻松,用点力,不要担心。”王纱凉被靳楼握住的手止不住颤抖。“怎么了……”“好痛……我不要生孩子了……”“月儿,我在这儿……罢,以后都不要生了。”话音未落,他却已见到她眼中的惊恐。“月儿!”他担忧地问。“楼……花……怎么满屋都是花……”她无力地说出这么一句,眼中的色彩几乎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