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了。只是不同于那日的倾盆大雨。如今的雨,是典型的秋雨。——连绵不绝,淅淅沥沥。香炉里的香就快燃尽。宫女捧着韩茹亲自调的香料,往香炉里加了进去。霎时,清淡的香气,跌荡了满屋。檐下听雨,用过膳回到这里,他躺在榻上轻轻合上眼,略做休息。到底是天色几乎全部暗了下来,他才回到这个,曾经一度一有时间就回的望清宫里。香气还是那般一寸寸窜进鼻子里,他还是格外思念她。巧笑嫣然。他是不是再也寻不回来。他摇了摇头,莫名有些眩晕。——今日的香气,似乎浓了些。无果,他让宫女送来了酒,一壶壶便喝了下去。脑中的那张脸,却愈发清晰。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伸出手勾画。——竟真的触及到那双眼。梦境,或是真实,他似乎已分不清。“月儿?”他道,眼神些许迷离,到底伸出手揽住了她。她,真的在么?香炉里的香气继续肆意。什么都不能在看清,除了,那双皎皎若月的眼睛。他吻上,带着酒香的馥郁。秋雨继续绵延。红玉香软。烛火昏罗帐。又是一夜。他醒来,神色清朗。——香炉里的香,早在不知不觉中换去。女子早已起身,穿戴整齐,在床边跪着身子,低低垂了头。他披衣,依稀记起昨夜的场景,却又不悦地皱了眉。“你是谁?”他问。女子仍是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回答:“回陛下,臣妾叫李夙铃。”是了,他记得这个女子。——时常来望清宫给王纱凉弹琴。还有初见时,那双和王纱凉极为相似的眼睛。“昨夜你怎么会来?谁让你进来的?”“回陛下。臣妾进宫时生了几场病,多亏了韩姑娘照料,所以和韩姑娘交好。昨日韩姑娘身子不舒服,不能为陛下送安神汤。而之前,陛下中过毒,韩姑娘不放心让别人送药,是以交给了臣妾。臣妾便把药送来……臣妾……”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靳楼皱了眉,也只道:“罢,先回去吧。”“是……”李夙铃吐出一口气,庄重地行礼离开。外面,却早已有豪华的軿车等着。一众人迎接着她,如众星捧月。而真正回到寝宫,她拉上门,才忍不住全身酸软地坐在地上。——耗了多少心力,只有自己知道。她紧张得几乎虚脱。幸而,韩茹教会了她一切。包括,给她喂食保持清醒的药丸,早晨很早就让自己着装整齐地候在一旁。而不是像有些女子一样,衣衫凌乱地躺在**,蓬头垢面。若是那样,他会杀了我吧……李夙铃心有余悸地想。好半天才缓过来,她走向床榻躺下。而心里对那个男子,到底已然有了更别样的情绪。虽然只是一个步步为营的替代者,虽然靳楼那般是因了韩茹日积月累在香炉里加的催\情香,虽然他口中叫的人是“月儿”,但当时的感受,都是真真实实、刻骨铭心的。不过说到底,自己只是韩茹的一步棋。她躺在**,有些乱了分寸,双眼也失了焦点。须臾,门口喧闹无比。她深吸口气拢了拢头发打开门。——门外蜂拥而至的,自然就是那些谄媚之人。她回头,眯眼看见当初和自己同被封的三个人。夏盈,云妆,枫信。云妆脸上倒有几分欢喜,而枫信笑着,眼里分明有了妒恨。此时,废后的谣言满天飞,皇后被打入冷宫的事实亦像是有目共睹。而李夙铃,昨日被皇上突然临幸。自然,她成了新宠的说法传遍皇宫。门口人流拥堵,已然水泄不通。笑容下,手上捧得都是珍贵的宝物。李夙铃提起神,微笑着、得体地一个个接待着。李良人才有母仪天下的说法,也就此散开。几乎每个人,对她的印象都是极好的。司制房,司针房,御膳司……所有人都在议论她。御药司甚至送来了药,嘱咐她按时喝,以便能怀上龙种。如今被冷落的皇后,生的到底是女儿。李夙铃去向玉德太后请安时,玉德太后也笑着问她。不过神色间稍显了几分冷淡。就好像,那个人不是他儿子似的。“皇后那里,你去了么?”玉德太后如是问。“尚未。”李夙铃颔首,“那里……派了兵马把守着,外人不能进入。”玉德太后脸上有了几分奇异的笑容。“他们呐……呵。”李夙铃皱眉,却也没有多问什么。玉德太后盯了她几眼,又道:“你可知自己长得几分像她?尤其这双能狐媚人的眼睛?”这话有些刺耳,李夙铃只低着头道:“夙铃知道自己的位置。昨夜……也是皇上喝醉了酒,错把臣妾当成了皇后。臣妾有这一夜已是福气,不敢奢求太多。”玉德轻眯了眼而后静静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李夙铃也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好一会儿才听见玉德太后幽幽开了口:“看你样子,倒像是个知事的丫头,不像王纱凉那么疯。”“疯……”李夙铃不禁道,却又突然觉得失了分寸,立时住了嘴。玉德一笑,“她那样的女子,世间找不到第二个,却也疯傻得可爱。你说,哪里有姑娘想当皇帝的?哪里有姑娘放着爱自己的人不要,非要一次次和他做对?哪里有姑娘,有好好的丈夫不要,跑去勾引小叔子?哪里有女子,嫁过她那么多次?”李夙铃彻底怔住。“那哀家再告诉你,王纱凉是现在皇帝的嫂子。对了……这些之间宫里也传过,你应该听说了。不过,皇帝不信她,也多因了几分她想皇帝的原因。”语毕,玉德自顾笑了。李夙铃皱眉,思忖了良久才问:“母后……为何要告诉儿臣这些……”玉德侧过头审视她,许久,才微微笑了,“跪安吧。知道你是个懂分寸的人,才对你说了。至于别的……聪颖的女子该是自己去琢磨的。”“是。儿臣告退了。”李夙铃颔首,规矩地行礼,慢慢退了下去。皇宫里的人,真的是太不同外面。——母亲和儿子的关系,也能奇怪到这种地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