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萧后发笑,远黛不免抬眸看了过来。若论起来,萧后无疑是远黛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之一,即使如今已年过四旬,但因保养得宜的缘故,看来不过花信之龄。只是她便是保养再好,也终是不再年轻,这一笑了起来,眼角便显出了细细的纹路,固然依旧笑靥如花,却仍让人不由的生出美人迟暮的惆怅之情来。“皇后娘娘唤了儿臣来,不知所为何事?”突如其来的惆怅让远黛忽然之间就没了虚以委蛇的念头,也不待萧后千方百计的委婉相询,她便干脆的问了出来。陡然听了这话,萧后面上也不由的现出几分诧异之色,但这丝诧色只是一闪而逝,相反的,远黛问的愈是直白,她反愈觉其中有诈,迟疑片刻后,才笑笑的问了一句:“这阵子绿萼岭上风光如何?说起来,我也有好些年不曾去过那里了!”说起这个,于萧后而言,原只是为了略岔一岔话题,但这话当真说了出口时,她却忽然便有片刻的失神。见她失神,远黛先是微诧,及至明白过来时,却又不由的想起萧呈娴来。萧后,可不正是萧呈娴的亲姑母,而她此刻的失神,想来是想起了未出嫁前,住在绿萼岭萧家别院的情景来了吧。如此一想,远黛倒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绿萼岭的风光自然是极好的!”她慢慢道。萧后此时也已回过神来,淡淡抿唇而笑,她竟也颔首道:“是啊!我年轻的时候,每年总会过去住上些时日,如今年纪渐渐大了,世面虽也见得愈发多,但想起绿萼岭时,心中仍觉得怀念得很!只是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可还能再回去看看不能?”嘴唇轻轻一扬,远黛沉静道:“娘娘若是想去,谁还敢拦着不成?”这一句话,听着颇为寻常,但细细咀嚼起来,却似话中有话。若放在平日,萧后听得这话,怕不免便要凤颜震怒,然而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只觉得心中怅怅然的,竟没有一点怒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她慢慢的道:“你说的对!我若是想去,敢拦的人不会拦我,会拦我的人也拦不住我!”这个天下,敢拦她,也能拦得住她的人,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而已——她的丈夫,大周如今的帝皇:延德帝。而她所以不去,自然也有她自己不能为人所知的缘由。远黛正襟危坐,垂眉敛目,似乎压根儿也不曾听到萧后所说的话,更没觉得有什么古怪。深深看她一眼,萧后突然的叹了口气,眉目之间无由的闪过一丝疲惫:“远黛,你比我想的更要聪敏得多,我如今忽然竟觉得有些后悔!”轻轻摇头,远黛语声淡静:“皇后娘娘在深宫多年,无论阅历或聪敏,又岂是儿臣所能及?皇后娘娘若是真心评价儿臣,儿臣倒宁可皇后娘娘能斥一声愚钝呢?”叹息的伸手拉过远黛如玉的柔荑,萧后也并不接她的话,只徐徐的道:“我如今只是后悔,当日为何竟没有将你许配给聿儿!”一面说着,她却抬了手,轻轻拍了一拍远黛的。不料想她会说出这番话来,远黛骤然一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好在萧后也并没打算再同她说些什么,缩回手后,朝她轻轻一摆,她淡然的吩咐道:“你退下吧!”远黛本也不愿与她多言,得了这么一句话后,心中倒是再乐意不过,当下站起身来,静静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萧后也不言语,只目送她举步袅然而去。远黛才刚退了出去,外头却已有人轻步的走了进来,低低的唤了一声:“娘娘!”进来的却是一名女官,年纪也在四旬左右,生得肌肤莹洁细腻,适中身材,眉目容色虽远不及萧后,但也清秀端正,算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瞥见是她进来,纵是心绪烦乱至极,萧后仍是微微一笑:“你来了!”说着竟抬手一指远黛先前坐的地儿:“坐吧!陪我说说话!”那女官竟也并不拘束,谢恩之后,竟真就在那处坐下了,看那样儿,对此竟早习以为常了一般。不过这点倒也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她是西晴,是这凤仪宫中的掌事姑姑,也是当年萧后入宫时的随嫁丫鬟。跟在萧后身边这么多年,谁还能比她更有资格。“娘娘这是怎么了?”见萧后许久不语,西晴终究低声的问了一句。不无疲惫的摇一摇头,萧后苦笑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件事儿终究是我做错了!”西晴也并不问她,只疑惑的拿眼去看她。目光不期然的重又落到了宫门之上,萧后淡淡的道:“这个九丫头,当日我真不该将她指婚给老2的!”西晴听得眉目微动:“奴婢在旁看着,倒并不觉得睿王妃如何出色呢?”叹了口气后,萧后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事实上,对远黛,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心中莫名的觉得,这个女子太沉静安稳了,虽然她确信,她应该什么也不知道,甚至她今天说的这些话,其实也并不能代表什么。但她实在是太敏锐了,敏锐到甚至不用你开口,她也能觉察出什么来。这样的女子,便是自己当年也是多有不及的吧!她暗暗想着,忽然便意兴索然。…………远黛举步出了萧后寝宫,早有宫女迎了上来,行礼问道:“王妃这是要往哪里去?”略一思忖之后,远黛索性道:“这会子时间还早,你且带我去寻一个清静所在,略坐一坐吧!”那宫女闻声,少不得答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引了远黛一路往西行去。大周的中秋宫宴,通常都在听月宫举行。而远黛所要去的地方,既要离着听月宫够近,以方便她准时出现,但这个地方也不能太近,毕竟这个时候,正是听月宫最着紧的时候,周遭自然也就清静不起来。那宫女倒也伶俐,一路引着远黛去了听月宫侧边的流芳居。流芳居与听月宫只有一水之隔,坐在流芳居外头的流芳亭内,既能看到听月宫中人来人往的景象,却又并不至于太过喧闹,唯一的不好之处便是,流芳居此刻早已有人在了。在看清了流芳居内的那人之后,远黛终究放弃了另寻一个所在的打算,回头吩咐那名引路过来的宫女道:“烦劳你过去凤仪宫,告知睿亲王府众人,就说我在这里!”侯那宫女去后,她才举步,一路往流芳亭行去。她才刚到了流芳亭外,亭内之人其实便已看到了她,只因与她一向有隙,因此不曾理睬她而已。此刻见她过来,少不得撇了撇嘴,却仍是不曾言语。只是那人虽不言语,她身边伏侍的宫女却是不敢,忙忙的朝远黛行礼。朝着诸人稍一摆手,远黛也不多说什么,便走了过去,在流芳亭内坐了下来。她原就不是那种喜欢拿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人,对方既不说话,她自也懒得主动开口,只闲闲的抬眼看向听月宫所在。听月宫乃是后宫之中地势较高的一处宫殿,因地势既高,左近又甚疏朗,于赏月甚为合宜,故而才被选为中秋宫宴的所在。既是中秋宫宴,又怎少得了赏月,因此这场宫宴,却并不是在宫中举行,而是在宫外。听月宫外,这会儿席位都早设好了。上首处,正搁着一张龙几,两侧分设矮几,正中处,却搭了高高的戏台,一切显得中规中矩。远黛默默看着,心思倏忽飘的远了。但很快的,她便又收敛了情绪,只是苦笑的摇了摇头。事实上,她第一次进宫时,也不会如今日这样的心绪万千,过往的许多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已淡忘了,然而今日,那些往事却又忽然清清楚楚的出现在了眼前,竟是纤毫毕露。她这里正心神恍惚,亭中的另一个人却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哼了一声后,她阴阳怪气的道:“二嫂既来了,怎么却一言不发的,不会是在等着我给你行礼问安,这才肯开金口吧?”嘴角微微一扬,远黛转眸,看向自己对面的那个少女:“清月总算是注意到我了!”笑容清淡的,语声云淡风轻,仿佛面前这人乃是自己的挚友,只是因故偶尔争吵乃至互不理睬。早一步来到流芳亭之人,正是临昌公主百里清月。她与远黛素来有隙,先时见她过来,心中便不甚快活,但碍于百里肇,却也不敢胡闹。有心想要退走,却又觉得自己若就这么走了,却不免是煞了自己的威风,因此只是气愤愤的坐在亭内,打定了主意不理远黛。但她怎么也没料到,远黛竟就这么独身进了流芳亭,对她,也是完全的视而不见。她的耐性又怎及得上远黛,僵持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嘲讽了远黛一句。本来以她的脾气,倒是巴不得远黛能与她大大的争吵一番,却不曾料到远黛这一开口,竟是这般的闲淡到不带丝毫烟火气。怔了一怔后,百里清月方重重哼了一声。微微一笑之后,远黛轻描淡写道:“有阵子不见清月,清月出落的倒愈加标致了!”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百里清月心中再是讨厌远黛,这会儿听她夸了自己一句,倒也不好再恶言相向了。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远黛,半晌,她才撇嘴道:“多谢二嫂夸奖,我倒是觉得二嫂如今与当日相比,竟是脱胎换骨了一番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