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翠华院时,瞧着一处山石平整又隐蔽,其旁罗汉松亭亭如盖,又望四周无人,便坐了上去。心下想着小歇片刻,怎奈眼皮刚合上,就不可遏止的睡了过去。迷蒙中好像听得一声断喝:“什么人?”紧接着身子一震,待睁开眼睛,忽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视线边缘处是一双缁色高靴,看式样应是宫内侍卫。她尚未清醒,第一个感觉是自己竟然睡着了,而且睡得沉重结果从石头上掉了下来,可是这个侍卫……有些不解的看去……很是面生,不过肩甲处的豹纹告诉她此人是宫中二等侍卫。未及开口询问,已有一道与这夏日极不相称的寒光直逼候间。那一刹,她猛的忆起十年前的那个清晨,她在清萧园的湖边遥望苏穆风,却见一点寒光穿云破雾而来……就是这种冰冷,就是这种肃杀,就是这种危急,就是这种……“叮”。她已是感到有寒气点上颈间,然而亦是在这一刹那,另一道光斜飞而过……看不到是怎样的撞击,只听一声轻响,一片薄如纸小如指甲的月牙形金属翻落于地,折射刺目日光。一切变化只发生在瞬间,快得令人猝不及防。苏锦翎盯着那晃得人眼花的金属,又望向身边的侍卫……光影跃动中,那人的脸上亦是些许的不可置信,还有愤怒。于是下一刻,他飞身跃上,已翻掌为刃,再次向她头顶劈来……“住手!”树后传来一声断喝,伴着断喝,一身墨色刺绣龙纹的袍摆缓缓移出。那侍卫霎时收招翻转,轻落在地。“不过是个宫女,元修何必这般紧张?”“可是……”那个叫元修的侍卫方欲开口,却被他制止:“纵然急于邀功请赏,也不可草木皆兵!”说着,目光似是无意的瞟向一边——正是击落暗器的另一道光飞来的方向,长眸微眯。元修便不再多话,目光锁住她,眼底杀意腾隐。苏锦翎此刻方彻底从混沌中醒来,顺势跪好伏拜在地:“奴婢给襄王请安,襄王吉祥。”此种姿态于请安而言过于郑重,而她正好将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斜着眼睛看那月牙样的薄刃,思及方才转瞬而过的危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是谁弹开了那暗器?是襄王吗?只是出现的位置全不是那个方向,而且他的目光所向……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这个叫元修的人……他为什么要杀自己?诶呀,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全然是一副引颈就戮的姿势嘛。她急忙直起身子,却正看见那二人目光的彼此交接,貌似复杂,似也没料到她会做如此突然之举,均齐齐看向她,元修竟又攥起了拳头……“王爷若无事,奴婢告退……”那个元修简直就是个暴力分子,还是早走为妙。于是也不待襄王应允,已然起身离去。“你……不感谢本王的救命之恩吗?”回头,对上一双黑眸。此前亦见过襄王,却只是垂眸福身请安,然后便见墨色袍摆如乌云般飞速移过。令人不敢逼视的倒不是襄王的身材魁梧,器宇轩昂,而是……杀气,那自衣褶之间透出的杀气,即便他走出很远,依然有淡淡的血腥气萦绕鼻端,而且那翻飞的袍摆亦似飘散了一路的血雾蒙蒙……那双黑眸正望住她……冷,硬,深邃中似有血色翻腾。然而却是唇角一挑……不敢看这般莫名其妙的宇文玄缇,她急忙郑重福下身来:“奴婢谢襄王的救命之恩……”然后依旧不管他是否应允,转身快步离开。救命之恩?她深表怀疑,可是……管他呢?活命要紧!她专拣树密之处跑,因为想着那元修若要继续对她发暗器应也会受到些许阻碍吧?一路只有枝叶拉扯着她的衣衫,也顾不得拂开,待跑出翠华院后方回头张望……绿树映红,蝉声如织,将刚刚的惊险尽数掩去,仿若那不过是导致她惊醒的一场极短暂的梦。脑筋进一步清醒。若说襄王对她有救命之恩也不错,他不是阻止了元修对自己再下杀手吗?只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令那侍卫一心想要结果她的性命?莫非是误会?襄王方才批评他是“急于邀功请赏”……现在这些人,想升官都想疯了,该死的!而她……是不是再一次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劫后余生是让人庆幸的,只是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万不可随意的便在外面打盹了,宫里的治安不是不好而是好得要命,万一真被人当做立功受赏的目标……她也不是第一次被当做刺客了。有点郁闷,但还是吐了口气,飞快的往璟瑄殿去了。她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暗影正隐于浓枝密叶中。想叫住她,却因了刚刚的惊险……还是不要让她知道许多吧,这样快快乐乐的不好吗?这个傻丫头,自小便是简单得要命,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简单,宇文玄缇才暂时放她一回,然而他的出手……会不会令襄王将她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即便此际放过,日后也……然而他若不出手,锦儿当时怕是……苏穆风攥紧了拳头。这场夺嫡之争正日趋激烈明朗,已有一层淡色血雾在隐隐浮动蔓延。然而不管发生什么,但愿锦儿能永远平安,永远拥有这般简单与快乐。锦儿,我会保护你的,一定!————————————————————“王爷,刚刚为什么不……”元修拧紧眉毛。元修面部以前受过伤,知道的人却很少,所以只能靠照着自己以前的模样做出的面皮来遮掩,可是因为与这张面皮十分不合,他皱起的双眉一高一低,看起来有些怪异,而且越紧张,那高低的差距越大。刚刚……只差一点点。究竟是谁救了那小宫女?那个人究竟隐藏了多久?而关键的是……他到底听到了多少?或许杀了那个小宫女,那个人就会跳出来,到时……“为什么要……”宇文玄缇唇角衔笑。他外表英俊,可是这般笑来却显得有些别扭,确切的讲是恐怖,因为即便是笑,亦带着肃杀的血腥。“可是万一……”元修的担心不是不可能的,在这个宫里,最难防的就是人的嘴,往往是出其不意的一句,却足以让人功亏一篑,尤其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没有万一,即便有,也是别人的!”笑意愈浓,杀气愈盛。“可是万一她将刚刚所听到的说出去……”元修担心襄王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他认为自己和襄王之间一直算是心有灵犀,然而现在这种时刻,元修不敢大意。“你觉得她听到了多少?”宇文玄缇拾起了地上的冷月休……没入人体,即化成水,无迹可寻,普通人无法查其伤痕所在,即便是最高明的御医也不能,然而若是遇到内力深厚的高手,譬如……可就不仅仅是死一个小宫女的问题了,且若遇了见多识广的人物……冷月休来自洛城——他的舅父,一品镇西将军常项的驻守之地。唇角微勾,略一扬指,只听“嗖”的一声,月牙样的匕首划破静风,霎时没入罗汉松粗壮坚挺的树干内,只余一道几不可查的痕迹。“这……属下不知。”宇文玄缇笑了,眼前闪过一双眼,有些迷蒙,是因为睡意未消,但不难看出那是一双清澈的眼,是一双藏不住心事的眼。正常的偷听,一旦被发现,虽有所掩饰,但最难掩盖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尤其是面对元修凌厉的杀机,即便一闪即过,亦逃不出他的观察入微。然而方才,那双眼十分困惑且懵懂的看着元修,看着地上的冷月休,分明是一副丝毫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表情,且连恐惧尚未来得及提起。这样的她,能听到些什么?“要小心的是她身后的人……”“若是属下刚刚将她……那人必定现身!”“你以为……你斗得过他吗?”笑意依旧,却难掩鄙夷。元修攥紧拳头。的确,那人应是已藏身许久,他竟丝毫无觉。而且他发暗器的速度堪称一绝,且又近在咫尺,可是那人却轻而易举的打掉了他的暗器,而且至今他尚不知那人用的是什么武器。“属下担心那人会……”宇文玄缇眸光微闪:“只要她不死,就不会……”元修想不通那个小宫女的死与那人的告密有什么联系,如是不禁让宇文玄缇再次鄙弃了他一番。若是有心告密,哪管那宫女死活?这不过是个简单的道理,可惜……暗叹,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脑子就不那么灵光呢?“元修,你可知今天你犯了多大的错?”元修眼角一挑,垂头道:“属下不知。”“你可知那小宫女是何人?”元修不语。宇文玄缇就知道他心里一准在嘀咕……不就是个小宫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