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容昼果真神色稍霁,微抬了眸子,对向宇文玄苍:“你……”声音忽的一顿,目光只落在他袖上的两片淡痕之上。好像是……墨迹。无规则,无章法,仿佛是手在无意间拂上去的……要怎样,才能拂出这样两片痕迹?而对于这两片淡痕,雪衣从不沾尘的宇文玄苍竟然毫不以为意……这一停顿只是须臾,宇文玄苍却是感觉到了,微挑了眸,却对上宇文容昼的冷峻……那鹰眸中似又利光闪过,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随后垂了眸,继续拨弄那盏中浮茶,接了上面的话:“去吧……”陪坐一旁的贤妃有些急切,可也不好多言,只冲他点点头。敛衽退下,眉宇却在转身之际锁了起来。她去了秋阑宫吗?宇文玄逸也在?瑜妃总是病的,有几回亦是沉重,却从无见清宁王错过一次可抛头露面的机会,因为这正是他展示风采招揽能人的时刻,且看连皇上身边的红人吴柳齐都肯为他的缺席开脱便可见他的魅力有多大了。那么这回……究竟是瑜妃真的病重还是他早有预谋专在秋阑宫等候苏锦翎,亦或是二人……早有约定?他不疑苏锦翎,却遏制不住的往那方面想,而且锦翎那般单纯,缺乏对人的防范,宇文玄逸又是个慧黠无比的人物,万一……“王爷……”耳边传来一声唤。回头,方觉竟已逾过倾云亭数步,正有无数目光有意无意的瞟来打量他的失常……夏南珍撇了婢女急忙步下台阶扶住他,关切道:“王爷的眼睛又不舒服了吗?”这一句恰好可被附近的人听到,于是了然的表情次第出现在一些人的脸上。他们收了关注,重又放在竞争激烈的湖面。宇文玄苍在她的搀扶下坐在亭中,对着方逸云的关切的目光微掀了掀唇角,转而将视线调向湖面,微眯了眸子,将满腹焦虑疑思尽掩其中。可也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类似笑意的动作亦一丝不落的落入夏南珍及侧妃等人眼中,均是不动声色的暗哼一声,尤其是在她未嫁入府之前较为受宠的宋千曼,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方逸云珠翠环绕的后脑勺,手下一用力,一条好端端的缠花帕子顷刻裂成两片。有人看到了,有人听到了,便好似出了气般,唇角有了笑意。方逸云自是感到众人的敌视,心底虽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孩子的流产虽是意外,但亦是意料之中,却根本防不胜防,而因为抓不到任何证据,只能不了了之,而且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出半月,竟连谈起此事的人都没有了。她的身子经此一事有些虚弱,多是恹恹的躺在**。宇文玄苍只要回府,定要去她房中逗留片刻,而且……他不歇在任何女人的房中,似是只等着她……于是那些女人看她的目光便格外恶毒,可是笑容却异常灿烂。她冷笑,这群蠢女人,她们是不知道煜王不歇在她们房中看似是因她身子不好而不与她同房并不是因为体谅她,心疼她,而是……他要为那个贱婢守着他的身,他的心!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在她们眼中,尤其是在夏南珍的眼中,她才是那个将来与自己争夺那对天下女人而言是最尊贵的地位的人!于是,她便代那个贱婢忍受她们的猜忌和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宇文玄苍,你好毒!好狠!压住心底恨意,依然情意绵绵的眄他一眼……尽管如此,她宁愿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宁愿这一切都如她们所认定的一样,或许即便是死了,也是心甘的。而且……她怎么可以输给那个贱婢?宇文玄苍正眺望湖面,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唇角少有的挑着一抹笑意。“王爷亦是觉得今年的龙舟大会有些特别?”夏南珍自是体会不到那二人的心思,只是瞥见宇文玄苍竟是笑了,不觉心情大好。“王爷是来晚了,太子、襄王、瑞王还有七殿下和八殿下都亲自带着人上了龙舟呢……”这倒是个新鲜事。宇文玄苍望着头里那两条互不相让披红挂彩的龙舟,拾了王妃“皇上却撤了自己的船,说今年让大家玩个痛快”的一句,目光却瞟向悦仙亭……依旧是花团锦簇的围了数层,难道她们不知道清宁王今年不会出现在悦仙亭吗?还是一味痴心,祈祷上天开眼,令那个瑰姿艳逸的人物从天而降?只可惜……宇文玄逸……眯了眼,两指不由自主的敲击桌面。“哎呀,打起来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见远处湖面上冲在最前的两条龙舟俱已停下,龙头相靠,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可是两条船上的人却乱了套,纷纷蹦到对方的船上与人厮打,甚至有游水过去的。来不及离开的,便拿了桨对着那水中游来的人用力劈去……一时间,叫喊声惨嚎声响成一片。其余的龙舟停在原地,不好偏帮哪方,只好采取观望态度,也有派人出去“劝解”的,可那边战事正酣,哪听得了这个?于是去者均不同程度负伤落水。动静早已惊动了澄光亭中的宇文容昼。那湖上两条已转化成战船的龙舟上的统领分别是太子和襄王,这人多手杂的,船桨也不长眼,万一……可是皇上就端端的在那坐着,对这团混乱视而不见,只脸色阴沉。其余人却不好等闲视之,有急忙调了小船去的,有沿岸劝架的,最后都汇集到湖面,黑压压的一片,于是场面更加混乱。“多亏王爷来得晚……”“嗯,王爷定是早有预见……”身边的讨好之声刚露了苗头,就被夏南珍眼风一扫的压了下去,而这两句却已不偏不倚的落入宇文玄苍耳中。夏南珍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在方逸云未嫁入煜王府之前,她是众女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不过觉得一个女人若想在夫君面前讨得宠爱,除了身份,关键是得体大度,善解人意。她亦是如此做的,所以,即便府中女人时有增加,宇文玄苍对她亦是比较看重,就像皇上对贤妃……所以即便是方逸云目前较为得势,自是依了她的强大背景,只不过若是想和自己争将来那份尊贵,她还嫩了点!男子之爱,朝欢暮迟,一时的火热**算什么?细水长流方是正道。于是方才再次显示自身的贤良淑德……依宇文玄苍的心力,不会感觉不到。果真,宇文玄苍调了目光,深深的看她一眼,似是有赞赏之意。她得体一笑,表示这是妾身分内之事。顺瞟了方逸云一眼,却见其唇角衔笑,似已了知她的用意。不禁心下着恼,又一定不能表现出来,只笑着,翘起好看的蔻丹亲手为她剥了颗葡萄。“妹妹尝尝,这是培新苑新培植出的葡萄,在这个季节还是少见的呢。妹妹身子弱,可需多补补,否则可就苦了王爷了……”睇了宇文玄苍一眼,含羞而笑。宇文玄苍忽然放声大笑,顿时惊了众人。且不说煜王从来没有过笑的时候,即便有了笑模样,也不过是唇角微微一牵了事,不留意还看不出来,关键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湖面上那两位打起来了,皇上的脸都阴了,大家皆关注着,煜王却……是不是有点……好在煜王很快收了笑意,周围人都被湖面的一团热闹吸引,也没人注意这边。众女眷却惊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夏南珍和方逸云,不知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都紧张的瞧着他的脸色。可是他的面色平静如水,沉冷如冰,令她们觉得刚刚那幕意外不过是同平时惊鸿一瞥的笑意一样纯属个人的错觉,却是不敢再有所动作,如他一样,只眺望湖面。太子和襄王上了岸,一路仍在不断拉扯。终年泡在温柔乡的太子自然是打不过常年征战魁梧勇猛的襄王,后者只伸了下胳膊,他就往后踉跄几步。亏了手下眼疾手快,他才没有跌倒,却是大失颜面,只怒吼:“宇文玄缇,你太放肆了!”然后命手下一拥而上。襄王那边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于是从水上打到岸上,更是混乱,而且谁劝打谁,连工部尚书的帽子都给踩扁了,所幸脑门只是青了一块。他们战事正酣,丝毫不顾及端坐在澄光亭内对他们漠然而视的皇上。“朕的儿子果真都长大了……”宇文容昼冷冷的一句,声音并不大,却清楚的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虽仍愤愤瞪视着仇家,却不得不停了手,跪拜在地:“儿臣惊了圣驾,请父皇责罚!”宇文容昼竟是笑了:“何谈责罚?刚刚朕还在同吴总管念叨,这一年一度的龙舟大会早已让人看的厌了,正琢磨着换什么花样。是不是,吴总管?”吴柳齐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