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宇文玄铮已经有点琢磨明白了,只恨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这会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只冤死的兔子,所以只好随身携带。苏锦翎却一看那兔子就有气,恨恨转身。“玄铮又惹到你了?”宇文容昼也回头看了一眼。但见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又见了那悬在胸口的古怪兔子,心里已是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禁大笑一声:“其实玄铮也没什么错啊……”苏锦翎纤眉一挑,刚要反驳,却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啊,平日里鸡鸭鱼肉的吃了多少?也未见半分难过,这会倒假仁假义起来……”宇文容昼再次哈哈大笑,略抬了手,让护卫散开。苏穆风本不愿,可是圣命难违,只得默默退后,却不肯离得太远,同宇文玄铮一样远远的缀在后面。一黑一红的两匹马在前面缓缓走着,他在后面缓缓跟着,眉心越皱越紧,一时竟有撺掇宇文玄铮上前搞破坏之意。甫转了头,却见宇文玄铮一双黑眸正盯着自己发亮:“苏将军,你和锦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想到幼年与苏锦翎的种种趣事,紧绷的唇角不禁微微上翘。“她那时的脾气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阴晴不定?”宇文玄铮黑眸闪闪,双唇紧抿活像个问题宝宝。只不过这个宝宝多了一脸的络腮胡,虽然仔细刮过,下半截脸仍是青青的一片。阴晴不定?眼前蓦地的跳出与她初见的那一幕,他亲了她,她打了他,他还要亲,她抵死不从。情急间,他险些失足落水,是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小的她抿着嘴,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渐渐白下去,又因拼足了气力拉住他再次升起两团红晕,这摸样就像夕阳的余晖扫在玉容池里的白荷花瓣一样,晶莹剔透……唇角已经漫起笑意,刚硬的神色亦泛着难得的柔和。如果……如果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他与她都不要长大,都留在清萧园,无论春暖花开,无论夏日炎炎,无论秋风萧瑟,无论冬雪飘零……只有他与她……“哎……”宇文玄铮正处于闹心阶段,见苏穆风半天不理自己,于是毫不知趣的打断了他的回忆。苏穆风望着前方那个气鼓鼓的小人儿,神色依然带着回忆尚未退却的温馨。在宇文玄铮印象中,自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苏穆风,他就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的模样。当年的他也不过十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重,而今忽然在他脸上见到一种或许可以被称为柔软的东西,好像一块刚硬的岩石被流水琢磨现出光润,结果就这么怔住了。“不知八殿下有何见教?”宇文玄铮回过神来,眨眨眼,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你以前会惹她生气吗?”苏穆风笑笑,指轻卷着缰绳,眼底的柔光倒映着远处那一抹纤影:“会。”宇文玄铮眸光骤亮:“那你……都是怎么哄她开心的?”—————————————————————————长草无边,漫入天际,金风飒飒,回转流旋。“既是想通了,为什么还不开心?”宇文容昼信马由缰,尽情的享受这片开阔。苏锦翎看了他一眼,咬咬嘴唇,小声道:“有些事真奇怪,明明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可是在他人看来却成了恶意,许是因为在不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了,才会引起一些误会吧。想来许多事情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偏偏是没有对上人的心思,才弄作许多遗憾……”宇文容昼睇了她一眼,唇角微掀:“锦翎的话,朕怎么好像有点听不懂呢?”苏锦翎垂下眼帘。她这番话的确是有所指的。宇文依薇和宇文依蕾的母妃良妃娘娘初入宫时易颇受宠,却因在宇文容昼的寿辰上不小心穿了错了件衣裳而顷刻失宠。据说,那件衣裳与慈懿皇后当年为皇上庆祝生辰的宴会上所穿的样式相差无几。其实良妃也是想讨好皇上,结果惹得龙颜大怒,若不是有贤妃率众妃嫔跪地求情,良妃又怀有身孕,怕是就要即刻赐死了。也因受此惊吓,良妃早产,失血过多,而因为失宠,稳婆也不甚上心,太医直到她咽气半个时辰后才赶来,于是连带着那对双生的女儿亦不受待见。可是就算良妃犯了错,与女儿何干?想到宇文依蕾重伤昏迷之际溜出唇边的那句极轻的呼唤,想到宇文依薇长发遮面的忧伤,她心里就分外难受。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算是父母双全,然而一直缺少父爱,却也有母亲陪伴身旁,可是那对双生姐妹却……在那样危险的时刻,宇文依蕾最希望能来救她的人便是自己的父皇吧,即便不能及时到场,那么事后,是否可以前去探望?昨日,她跟随人马一路回到宇文依蕾的帐中,又一直目送她被送出昀昌围场,却始终不见皇上的身影。公主受伤这等大事,即便宇文依蕾再不受宠,也不可能有人瞒报,如此……定是不愿来了。自始至终,宇文依蕾一直紧闭双眼,那在薄薄眼睑下的转动却分明的提醒别人,她没有睡,然而无论宇文依薇怎样唤她都不肯睁开。是怕面对失望吗?苏锦翎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看着一小队少得可怜的人护送那对双生姐妹静悄悄的离开。那一刻,夜幕沉寂得仿佛海底深渊。“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尝说但凡能对朕讲的都是实话,莫非……你此刻心里想的却是不能对朕所言的?”苏锦翎咬咬嘴唇,拿指甲一下一下的抠着缰绳,忽然抬起头:“皇上有没有做过错事,或者……是后悔的事?”错事?后悔的事?宇文容昼的神色略有恍惚,满眼的黄绿相间中骤然浮出一个女子的笑颜。紫岚,若说我此生做过的唯一的错事,也是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能够在你有生之年尽心尽意的陪在你身边,以至于你为我受伤,华年早去,若是有可能……苏锦翎忽然感到后背掠过一丝寒意,仿佛有一道冰冷的光倏然划过,割开鲜血淋漓。她立刻打了个寒战。回头一看,苏穆风和宇文玄铮正在三丈开外不知聊着什么,似乎还很兴奋,宇文玄铮胸前的兔子抖啊抖的好像都要活过来了……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了?按理,苏穆风可算作宇文玄苍那边的人。目光游移,便看到了于林子边缘徘徊的禁卫,还有在小丘后面装模作样休息的侍卫……她松了口气。这么多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金秋的阳光照得人暖暖的,可是那股寒气却好像悄然渗入身体,于心间徘徊,转瞬结了层冰碴,透骨的凉。“怎么了?”宇文容昼发觉她的异样,不禁握住她紧攥缰绳的手。那只手是那般有力,那般温暖,略有点粗糙,指腹间还有常年执笔留下的茧子……父亲的手便应该是这样的吧,只可惜……“若是皇上能够像对奴婢这般对依蕾公主就好了……”“你说什么?”她声音极小,宇文容昼没有听清。沉默片刻,鼓足勇气,抬眸正视他:“依蕾公主很伤心。”宇文容昼眸光一冷,盯了她片刻,调转目光,打马向前。走了一会,不见她跟来,又勒住马,回头望去,见她仍滞留原地,眉心立刻很明显的一沉。她忍不住笑了。皇上有时怎么跟小孩子似的?驱马上前,看着皇上痛爱又略带责备的目光,感慨丛生。父亲,这就是父亲的目光吧?只可惜这个父亲不是自己的,却给自己同样的关爱,亦严亦慈,自己经常暗地里把他当做父亲,窃喜这份偷来的父爱。可是宇文依蕾……虽然拥有父亲,却得不到关心,在宫中,除了与自己一样不得宠的姐姐相依为命再无他人可依靠。多像以前的她啊,两世为人,却两世都遇到了心肠冷硬如铁的父亲……所以,她能深刻体会到宇文依蕾的伤心与无奈。而今世的自己,虽然依然有所缺失,却遇到那么多的好心人。比较下来,已是比前世幸福许多,也比宇文依蕾幸运许多。“皇上想必也知道烈王府以前的事吧……”午后的阳光暖暖普照着这片草原,就好像父亲慈爱的手掌,轻轻抚摩着女儿的鬓发。长草摇曳,碎叶窸窣,其间二人并辔而行。枣红的彤云,身量尚未长足,如一个乖巧的小女儿一般伴在墨黑的汗血宝马身边,时不时的甩甩尾巴,状似亲昵撒娇。“那时,奴婢和母亲幽居在清萧园。母亲天天盼着那人来看她……”宇文容昼微微侧目……“那人”……“可是从来没有,奴婢只在被送去清萧园和被告知要参加选秀的时候见过他。说实话,若不是骑射大赛又见了,奴婢都记不得他是个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