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不想让自己即便在她醒来的日子里也噩梦连连,梦中尽是她远去的身影。浮光中,她为难的神色虚虚幻幻……“如果有天你远离了我,是不是……也是对我的保护?”他攥紧了拳头。锦翎,我答应了你太多,却又因为种种缘故无法实现太多,但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着,好好活着!你记住,终有一天,我会兑现我许下的种种承诺,只不过……你要等我……他闭上眼,眉心轻抖。这个“等”字,他说了多少次,既是对她,也是对自己,可是连他亦不知还需等多久。长空浩瀚,飞鸟竞远,竟是那般自在,而他什么时候能够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手中,粉碎这些看不见的禁锢,粉碎所有的危机,将她牢牢护在怀中?蓦地,就想起去岁年时,他与她在风华江边的高山上鸟瞰白雪苍茫。他第一次想到,如果当时真的不再让她回宫,今日又会是怎样的境遇?至少,无需像现在一般苦心等待了吧,且又经常在等待中被命运无常的风吹离了原有的方向。等,给人以希望,又给人以折磨。每过一日,每经一事,都会在身上加上一道无形的压力。他已经不堪重负,而今真异常渴望迅速结束这一切。必须结束,必须想个办法……结束……————————————————————苏锦翎裹着厚厚的雪貂绒披麾,怀里抱着金猊暖手炉,坐在八月的艳阳中,依然在瑟瑟发抖。时隔一个月,她终于相信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清醒后的第一眼看到的竟是秋娥。那丫头自她离开浣珠阁就一直守在那,等她回来伺候她,却不想连续发生了许多事,竟是让她险些忘了曾有这么个人。秋娥哭得泪人似的,见她醒来,简直语无伦次:“姑娘终于回来了,不过姑娘若是非要弄成这个样子才能回来,还是不要回来了……”秋娥是个闲不住嘴的人,絮絮叨叨的总算让她将这段时间的事理得顺畅,得知自己又欠了宇文玄逸一份更大的人情,而为了救她,皇室成员几乎全出动了,只是最终结果仍有些模糊。而且在她所听到的这个版本中,以及现在宫内流行的版本中,盂兰节之夜被鬼追的那个换成了璇贵嫔。她只觉得璇贵嫔被贬冷宫着实让人意外,因为她没有想到梁璇竟有害她之心,而进入冷宫的第二日便被发现死在房中则似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至于死因,因是废妃,根本没人追究,只拿草席裹了,与其他死亡的宫女一样处置。无限荣宠,两载风光,就这么化成净乐堂一缕毫不起眼的烟。直到现在,苏锦翎偶尔还会想到她在骑射大赛那夜的风姿……金步摇摇,信心满满。叹息,眉心微蹙。当时,她见秋娥一副恨不能将梁璇的骨灰收起来放在脚下践踏的愤怒模样却单单不听提起真正的凶手苏玲珑,忍不住问了句,得到的却是“苏安人心智失常,被遣返回家”。苏玲珑,她才是始作俑者,为什么没有任何处置?一时间,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亦或者掉入了另一个时空,更或者是她“死亡”之前记忆发生了错乱,当然也可能是自己真的误会了她?秋娥可能真的不明真相,然而在宇文玄铮的回避中,她发现此事别有隐情。宇文玄铮言语晦涩,目光闪烁,然而心中的愤愤之情又时时溢于言表。她终于明白了。初始愤怒。她遭了那么多罪,险些死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想帮助苏玲珑。可是苏玲珑呢?意外发生后,不仅不敢担当,还栽赃陷害,更用毒药令她口不能言,浑身无力,只能绝望等死,此等恶毒心肠,岂止是令人发指?“锦翎,你想她死吗?”宇文玄铮目光灼灼,大有只要她一点头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冲到烈王府杀了苏玲珑之势。死?她不是没有想过,可若真的要取苏玲珑的性命,她又犹豫了。她不是不恨,在牢中备受煎熬之时,她在心中设定了苏玲珑的无数死法,并将所能想到的种种酷刑加到她身上,也想过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一定要化作恶鬼让她日夜不得安宁!可是面对宇文玄铮的目光,她的头却始终无法点下。死,她真的希望苏玲珑死吗?宇文玄铮叹了口气,忽然明白的父皇说的话……“噩梦总是要在人活着的时候才能做,一旦死了,恐怕就成为别人的噩梦了……”若是当真就地杀了苏玲珑,现在的苏锦翎怕是还要伤心落泪吧?“诶,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他急忙换做一副笑脸,变戏法的在她面前亮出一个漆木匣。她眼睛一亮,立刻接过来。里面都是她的宝贝,那只木雕被放在最上方。她拣出来,爱抚的摸了摸,又拿了琉璃鸭子,笑了。接着取了皮影,操纵细杆摆弄两下,却是打了个喷嚏。宇文玄铮急忙夺了她手里的东西,将披麾裹严,又索性把风帽给她扣上。“太医院的那些老家伙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这么点小病也治不好,等我禀明父皇,都让他们喝风去!”“太医说,这病现在重在调理,是需要时日的……”她是活过来了,却是落下一个畏寒的毛病,不过总归是活过来了,不是吗?“你别听他们的,他们就是怕父皇治罪。父皇现在已经张榜天下,这会正在挨个的考察揭榜人呢。这期间,你虽然要时不时的晒晒阳光,可也要多穿点……”“八殿下,你最近越来越啰嗦了呢……”“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话音戛然而止。苏锦翎故作不觉,只踩着细石子路上的影子慢慢向前走,貌似无意的问道:“清宁王最近可好?”宇文玄铮心下一沉,然而不无喜悦,顺手揪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吱吱呜呜的吹着。“他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呢!”迎上苏锦翎的疑惑,咧嘴一笑:“他在忙着盖房子……”“盖房子?是要娶亲了吗?”回眸对上宇文玄铮诡谲的探寻,没来由的心虚,急忙垂下眸子。“娶亲?不尽然。不娶亲?也不是……”见苏锦翎恼恨的瞪了他一眼,连忙绕到她的前面,透过风帽上来回飘拂的细密绒毛,仔细查看她的神色:“生气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别过脸,却是发现自己的语气果真是恶狠狠的,于是更加恼火,脸颊又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烧。人真奇怪。有些时候,东西明明不是自己拿的,可是一旦有人问起,就会莫名心跳,倒好像做了贼一般,且若要掩饰,便是欲盖弥彰。“那你怎么想到问起他来?”她的眼睛煞有介事的“欣赏”着园子里的花树,刻意将语气调整得若无其事:“这回多亏了清宁王,我又欠了他个人情,而今却不好当面向他道谢,想拜托八殿下……”“我觉得这事你还是当面跟他说比较好,不过他最近真是忙,连我都抓不到他的人影……”“要盖什么房子?很大吗?”她顿住脚步。“大倒不大,就是材料难弄。”宇文玄铮摇头晃脑的故弄玄虚:“柏阳山内的暖玉可是极为稀缺……”“柏阳山的暖玉?就是建昭阳殿的石材?”“是啊,六哥月前就亲自去了柏阳山,因为那暖玉玉质极脆,一不小心就裂了,再好的玉也成了废材。所以这一路,六哥亲自押送,前儿个刚回府,昨儿就开始动工了。因了那玉质,六哥极为仔细,所以亲自监工。我昨日去看了他,人都瘦了一大圈了……”他本来想说的是,宇文玄逸一听说她的身子以后可能会落下畏寒的病根,当夜就启程去了柏阳山。以暖玉建造的房屋,四季如春,又省了炭火的燥气。六哥想的真周到,只不知她……她什么时候能够明白六哥的一片心意呢?哪间刚刚动工却已经有了名字的房子何时才会迎进它所期待的女主人?“唉,你想什么呢?”其时苏锦翎想的是,宇文玄逸用暖玉建房,皇上的昭阳殿也是暖玉所建,这算不算僭越犯上呢?不过清宁王一向深谋远虑,这样的问题他不会想不到吧?或许已经得到皇上的允许,毕竟平叛一事,他立有大功,却一直推辞封赏,此番应是……“呃,我在想,王爷身子还没大恢复,这样劳累,会不会……”“你关心他?”苏锦翎脸一红,转身就往回跑。宇文玄铮不再多话,长腿一甩,笑眯眯的跟在后面。到了承乾宫,方叫住苏锦翎,将那宝贝匣子交给她。“八殿下……”苏锦翎略有些为难:“你去找这个匣子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根簪子?”“簪子?什么簪子?”宇文玄铮话虽如此问,右手却不由自主的负在身后,还缩进了袖子里。*PS:临过年了,大家外出要仔细点,我昨天丢了许多东西,简直后患无穷,也只能怪自己大意,太轻信于人。其实不能说谁是坏的,只能说别人与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不想为难别人,只能自己倒霉。我现在都不敢回想我昨天的心情,可真是刻骨的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