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开始希望他是真的于暗处保护自己,不让她受到丁点伤害,可是……有时候,希望是多么可笑啊,尤其是当一个人已经决意将你这小卒子压上棋盘,你还会有退路吗?一切的希望不过是意图打消你的顾虑,让你义无反顾,为什么还要怀抱着这无望的希望而让自己绝望呢?是不是她始终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他竟也会对自己存有利用之心?心怎可不痛?怎可不乱?她实在想不通这其中关节,她只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在意她,若是在意,怎会将她逼到如此地步?若是不在意,往日点滴有是她死活无法用怀疑来抹杀的。而面对如此暧昧不明的境况,她真的要走这一步吗?这一步是否值得?他会不会有新的部署,而万一这个部署就发生在一切已经发生的下一刻……她蓦地顿住脚步,却听一个声音道:“锦翎姑娘,到了。”仿佛只在刹那间,恢宏的殿宇映入眼帘,华灯宝炬排列在浮雕花纹的甬路两侧,又于汉白玉地面上布下青黑的吉祥图案。光线如此强烈,以至于这一切仿佛直接刺入眼底,清晰无比。“锦翎姑娘,咱们进去吧。”吴柳齐小声催促。不知是哪来的力量,牵动她的脚步向前迈进。仿佛只在等她的到来,宫灯在身后次第熄灭,心亦仿佛随之一点点的黑暗,沉落。有寒凉漫入,一层层的铺散开来,于指尖凝结成冰。到最后,只余殿门口两盏华灯幽幽的亮着。昭阳殿暖玉堆砌,温暖如春,却难以驱散心头寒意。“皇上,锦翎姑娘来了……”吴柳齐躬身禀告。宇文容昼依然在案前批阅奏折,闻言眼也未抬,只“嗯”了一声。再无人说话。苏锦翎偷眼打量他。虽然昨日尚在雪阳宫见过,当然只是远远瞟了一眼,未觉有异,而眼下在略显昏暗的烛光中,明显可见棱角分明的脸颊微有塌陷,鬓间亦有银丝隐隐,尽现憔悴之色,乍一看去,心下不免一惊。“皇上,时辰不早了,不如早点歇着吧。”。宇文容昼纹丝不动。“皇上,锦翎姑娘身子也不好,若是……”吴柳齐的轻言细语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虽只半句,倒真奏效。宇文容昼抬眸瞅了苏锦翎一眼……以往锐利的鹰眸被淡淡的黑晕包围着,憔悴之间又添枯槁。“来人啊,伺候皇上梳洗……”吴柳齐见机行事。宇文容昼也不再反对,放下折子。这边,又有两个宫女引苏锦翎下去梳洗。她刚刚有些伤感的心又提了起来。————————————————————时值仲秋,落地轻纱已换做烟罗帘幔,静默在四周,仿若沉睡。苏锦翎进去时,皇上已然睡下,回纹锦华帐自屋顶漫漫垂下,笼住宽大的龙床。她站了一会,默默在托踏上坐下,抚摸着轻软的云丝被——只有宫里一等一的人物方能用这种冬暖夏凉的被子,叹了口气。立在帘幔外的宫女依旧无声退下,宫灯亦又熄了几盏。黑暗中,传来银蒜几声呢喃,而后重新归于静寂。她大睁着眼睛,看着隔在重重帘幕后的一点昏黄,只希望这一夜就这般平静的过去。“咳咳……”帐中忽然传来几声轻咳。她神经一紧,然而随后又是一片静寂,只回文帐帘如波轻动,转瞬亦平静如水。她松了口气,靠在床边,双臂环膝,下巴枕在膝上。她很累,累得连研究宇文玄苍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没有力气了,只有潮湿的酸楚缓缓浸润着一颗心。长睫掀了几掀,终于沉沉合上。她不知睡了多久,似乎只是一瞬,却是做了个极为复杂的梦。梦境在醒来的刹那不翼而飞,只有心痛的感觉依然真实存在且愈发强烈。睁眼的瞬间,还有一点温|湿自眼角滑落。“咳咳……”她是被帐中的轻咳惊醒的。本以为皇上只不过是咳两声,却不想愈发严重。“皇上,奴婢给你倒杯水吧。”“朕吵到你了?”嘶哑的声音磨得她心里阵阵难受。“没有。”她小声应着,急忙摸到案边,又吹亮了火折子。“别,别点灯,咳咳……”她忙放下火折子,摸索着倒了水,端到床边。“奴婢已试过,皇上可放心饮用。”一声轻笑却引起数声轻咳,听得出他本是极力压制,但仍不可遏止。帐帘滚动间伸出一只手,她连忙递过茶,却是被碰落。“别,别点灯,咳咳……”“皇上……”一点火光在她指间摇曳。“别点……朕怕吓到你……”忽的就眼底一烫。“过来,陪朕坐会,咳咳……”她犹豫片刻,磨磨蹭蹭的挪到床边。帐帘微开,现出一个被夜光蒙住了的明黄身影。那身影探出手来,她就势扶住,却是被攥住腕子。“怕朕?”她不语,只想抽出手,可皇上力度虽不大,却是攥得紧紧的,令她一时抽离不得,终于害怕起来。轻笑:“告诉朕方才做了什么噩梦,朕就放了你。”“奴婢惊扰了皇上,请皇上……”“有人欺负你了?”沉默挣扎的动作忽然一滞,顿有泪漫上眼底,滑落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泣。“看来朕猜得不错。说,是谁欺负了你,朕定要罚他!”皇上的语气是满满的宠溺,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要为女儿出头讨回公道。她咬着唇,竭力咽下酸涩,可是那泪珠却不可遏止的滚出来。“看来这又是游离于你能对朕讲的实话范围之外喽?那朕且猜猜。是玄铮么?若是玄铮,朕就打他板子,关起来;若是玄朗,朕就罚他读书写字,抄一百遍《论语》;若是……玄苍……”“皇上……”掌中的柔荑忽然一颤。宇文容昼的心也随之一颤……还是舍不得他吗?还是不忍怪他吗?我这个好儿子,果真为她也为自己谋划出了一条好出路!贤妃说这个儿子像他,果真不假!可这姑娘不理解你的苦心,竟是连梦中也要哭泣。也难怪,她是那么的喜欢你……叹息,要拉她坐在身边,却遇了她无声的抵抗。“你不必担心,朕不会对你怎样。”见她不动,语气不觉坚定:“君无戏言!”她皱了皱眉,终是坐下,但还是和皇上保持一定距离。宇文容昼笑了:“此一病,朕方知真是老了,所以,不想误了你……”心下一暖:“皇上……”“朕知道你身子尚未大好,本不应该招你来,可是……朕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可以和锦翎这样静静的相处……”“皇上……”泪已是滑落:“皇上一定会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呵,你看史上有哪个皇帝活过百岁的?竟然都称皇帝为‘万岁’,定是知道根本不可能活那么久,所以特拿来消遣皇帝的……”“怎么会?”“朕的身体朕知道,咳咳……”“皇上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想到,瑜妃身上的蛊毒,莫非……“康健?一个东征西讨戎马倥偬的人能有什么康健?不过是拿补药顶着,而且……”叹了口气,忽又笑了:“你知道朕为什么每年都要北上巡幸吗?”再次叹息:“你们都以为朕是去游山玩水或是去展示天昊国威,虽也不错,然而……其实朕是去见一个人。肃剌草原上隐居着一个大|法师,会炼一种丹药,只要朕吃了那丹药,便可保一年平安。”苏锦翎面露疑色。“呵,朕也不信,可是当年那大|法师很是危言耸听,而且,锦翎也说过人最大也是最简单的渴求便是活着。朕虽贵为天子,却是也人,也想活着,所以……”宇文容昼坐起了些,又激起一阵剧咳:“这么多年,倒真是无事。只不过那法师着实可恶,说那丹药每年只能成一丸……”苏锦翎知道历史上许多皇帝为了求长生都召集四方术士炼制丹药,却无一人有所成,宇文容昼会不会也上当受骗了?况那个什么法师会不会借此以丹药牵制皇上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朕乃当朝天子,怎能为他所制?所以去岁也便没有去寻他……”的确,去年秋天,皇上是率众皇子及王公贵族与昀昌围场围猎,结果遇刺,进而引发洛城之乱,却也就此除去心腹大患。“今年一直没有什么异样,朕也觉得以前是上当了,却不想……咳咳……”苏锦翎急忙又端了水服侍皇上饮下。宇文容昼缓了口气:“看来今年还得北上啊……”“皇上现在这样,若经了车马劳顿……不如在宫中安歇,派别的人去找那法师取药。”宇文容昼笑了,握了握她的小手:“朕身边这些人,包括朕的儿女,怕是只有你是真心担心朕,不想朕这么早死……”“皇上,其实……”一声叹息并几许轻咳:“其实朕很想收你为义女,却怕烈王不肯割爱……”*PS:龙年第一天,万物初始,祝大家一切顺意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