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菜有点咸,苏锦翎已是喝了好几碗茶水,依然觉得嗓子冒烟。秋娥又端了盏茶进来,但是有些烫,便放在案边晾着。其时,她正在一旁翻阅着八月卷的《京城彩韵》,上面赫然记载着清宁王妃是如何闯入抱月楼搅乱了当天的开|苞竞价,又请瑞王将整座抱月楼买下供清宁王赏乐的壮举。其后还附了段对话,一者赞她宽容大度,是千古难得一见的贤妻,一者隐晦道这实乃妒妇之举,欲盖弥彰。上面的插图将瑞王的神态勾画得极是传神,恰恰是当日的痛心疾首又有苦说不出的惨状。她笑了好久,忽听有个声音在耳边道:“看什么呢?这么开心?”一回头,唇瓣恰好擦过那人脸旁……她一惊,急忙跳起……最近他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边,这种“意外”的“擦碰”已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宇文玄逸依然一副若无其事之态,袍摆一撩坐在椅上,恰见了那盏茶,端起便喝。窗外偷看的福禄寿喜不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过转而面露喜色……谁喝都一样,只是王妃怕是要受点罪了。他瞧了瞧苏锦翎那小身板,心里有些打鼓。而这时,那小身板正卷起书册,一敲案边:“那是我的!”“好。”宇文玄逸将喝了一半的茶递到她面前,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挑着笑意。她不禁脸颊微烫。近来他总是对自己蓄意挑衅,也不知意欲何为……长睫微颤,她真的不知他“意欲何为”吗?然而下一刻,忽见他脸色一变,收回茶盏放在鼻下嗅了嗅,厉声道:“这茶是谁送进来的?”话音未落,眸光一挑,直看向窗外。福禄寿喜急忙缩回了脑袋。茶盏紧攥在手,水面浮着烛光细碎颤动。苏锦翎的心也跟着揪紧。常听之画说王府一向有人以各种手段行刺杀之事,莫非……“王爷……”她急忙上前,却见他砸了杯子,反手攥住她的腕,只一下,便将她拎至胸前。书册当即掉落在地,扑在水渍上。他的眼底一片淡红,且那红色还在不断加深,好似火焰,一瞬不瞬的炙烤着她。他的唇色本就殷红,此刻更似涂了血,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妖冶魅惑之态,极**,又极恐怖。颊上亦浮起绯色,冶艳非常。此刻的他不再是往日的温润如玉,而像一朵花,一朵正在盛放的妖花。那钳住她腕子的手越来越紧,掌温陡升,蛇一般吐着诡异的信子,顺着她的手臂窜遍全身。她有些害怕了,动了动腕子,却是挣脱不开。他的呼吸愈发沉重,臂也跟着颤抖,她甚至听到那自肌理间发出的轻响。“王……王爷……”这声音已抖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闭了眼,神色痛苦。又转瞬睁开,再盯住她,眼底一片赤红。艰难的后退一步,掌紧紧扣住案角,然而钳住她腕子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王爷,别忍着了,那是拈香一缕魂……”福禄寿喜露出半个脑袋对着房间里的人做口型,也不知王爷能不能听见。这拈香一缕魂可是他好容易从药店张掌柜手里求到的,张掌柜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出了事千万不能抖出他来,这可是禁药……他怎会不知?若是其他**,他自是能轻轻松松的弄到手。然而若是普通的药,王爷八成一个善心,就拿解药给解了,非得用这拈香一缕魂,到时王爷再怎么不忍,再怎么正义凛然,也只得拿自己做解药,正好成其好事。为了弥补王爷多年的隐忍,他特意配了玫瑰茶,可谓功效卓巨,怕是王爷要“辛苦”一夜了,不过也恰好弥补了数载的相思之苦。然而偏偏中招的王爷,这会定是怕伤着王妃,强忍着不肯下手,可那哪是忍着的事呢,万一耽搁下去,可是人命关天……他正准备告诉苏锦翎这药性之烈,却见王爷敞袖一挥,身边的檀木桌椅顿时碎了一地。巨响惊动了府中的人,已有脚步声往这边赶来。这不是越帮越忙吗?他赶紧去拦,可是顾了这边顾不了那边。正乱着,忽听人群一阵惊呼,然后便见个冰色的人影电一般的射向绮春阁。糟了!————————————————————其时,宇文玄逸挥袖震碎了檀木桌椅。苏锦翎吓了一跳,不知他到底身中何毒,以致狂性大发。巨响惊动了外面的人,纷纷赶至暖玉生香阁,却见了屋中诡异,轻易不敢迈进。徐若溪自是也来了,穿着半透明的寝衣,里面的玫红肚兜透出妩媚的春色。见此情景,不觉一声娇呼。苏锦翎记不清是否看到宇文玄逸转了头,她只是觉得好像有一股风倏地刮了过去。等到她清醒,发现宇文玄逸不见了,徐若溪也不见了,外面正发出一迭连声的惊呼,仿佛被成串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远处有关门声重重传来,震得她脚下一颤,然后……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乒乒乓乓的砸了一地,其间夹杂着徐若溪说不清是惊叫还是欢叫的声音,极是高昂,充满亢奋。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一步,却是被之画拦住,冲她轻轻摇摇头,那神色……再伴着徐若溪极是欢悦的一句:“王爷,太棒了!快点,再快点!啊啊啊啊啊——”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整整一个晚上,清宁王府的人都是在这种尖锐的叫声中度过的,此等惊天动地直折腾到天亮方休。————————————————————清晨,鸟儿在枝头欢唱,牵来浅金的朝阳斜斜的铺在珊瑚长窗上,勾画几抹疏枝淡影。下人们或扫院子或送茶饭,一律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了窗内的人,又担忧的望向不远处的绮春阁。门窗紧闭,悄无声息。暗自交换眼色,再无声走过。————————————————————苏锦翎仿佛睡着。秋娥曾蹑手蹑脚的进来过一次,见她不动不动,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到了中午,似是再躺不得了,方起了身。秋娥立刻就进来了,伺候她梳洗,然而捋起袖子时,见她腕上有一大圈淤青,其间泛红泛紫,煞是骇人,不觉当即惊叫出声。那是昨晚他留下的,苏锦翎亦是刚刚发现,盯着瞅了会,忽然自言自语道:“真想把这颜色剜下去!”秋娥吓了一跳,转转眼珠,十分艰难的把福禄寿喜交代的话说了出来:“刚刚大夫来,说徐姑娘……伤得很重……”“当!”王妃手中的碧玉梳子在妆台上断做两截。她急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却听王妃道:“大夫怎么说,便怎么治吧。稍后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可用的药材补品,拣好的给她送过去……”秋娥咬咬嘴唇,突然一跺脚:“都是福禄寿喜出的馊主意,若不是他……”“别说了,我想睡一会,待晚膳时再叫我吧……”秋娥动了动唇,只好退出去。————————————————————苏锦翎躺在**,指尖拂过腕上淤痕,牵起丝丝缕缕的痛,那痛果真像丝一般一点点的渗入肌肤,深入心里,结成网,将心包在里面,再一根根的抽紧……————————————————————晚膳的时候,久未到府的宇文玄瑞和宇文玄铮忽然造访。且看来得这般整齐,又装模作样的打着哈哈,半天不说一句正题,便知是宇文玄逸搬来的救兵。的确,若无这个借口,他不知今天要如何面对苏锦翎。然而席间,大多默不作声的吃饭,宇文玄瑞时不时的就放下筷子摇扇子,那闪烁的目光微动的口型嘤嘤嗡嗡的蚊子声似是在说“这事不好办啊”,而且,不久前他还领略了苏锦翎的厉害,这会更是不敢轻易开口。一贯粗枝大叶而关键时刻又最会劝人的宇文玄铮亦是浓眉紧锁,不停的觑着苏锦翎,希望她能抬眸和他会上一小眼,好趁机插上一句。可是苏锦翎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即便坐在宇文玄逸身边,表情也不见丝毫异样,确切的讲是无喜无怒,倒更让人担心。睿智聪慧的清宁王此番是真没了主意,唇角虽依旧衔着不变的笑意,然而谁都能看出那笑容有多牵强多虚浮,眼角时不时的瞟向苏锦翎,可是每瞟一眼,眉心就沉上一分。瑞王妃是个爱热闹的人,见苏锦翎一个就震住了全场,心里已然不痛快,再说不就是纳个妾吗,至于这么甩脸色给男人看吗?都是宇文玄逸把她宠坏了。这女人就是不能宠,否则上次也不能当众驳了自己的面子。好吧,你不是不愿意人家徐若溪进门吗?人家还偏进来了。你不是不愿意男人宠幸她吗?人家清宁王还偏偏要了她了。且别管起因如何,单说这种事,岂是你一个女人能决定得了的?赶紧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