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翎进门时卢逍恰好在内,正坐在桌边,一手支颐,目光没有落点。苏锦翎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夜虽然痛楚难当,神智也一阵阵昏迷,然而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和楚裳的对话自己强忍着听了个清楚。卢逍难道真的另有打算?为了楚裳?说实话,除了宇文玄逸肯为她做一切不可能的事,甚至出生入死,她不相信还有哪个男人能同他一般。“卢先生……”她试着轻唤一声。卢逍的细长眼轮了下,看向她,目光依旧没有落点。“我是特来感谢卢先生的救命之恩的,只是眼下无甚重礼,就请卢先生受我一拜……”她刚俯下身去,卢逍便刹那飘过来扶起她:“本是卢某分内之事,王妃不必如此重礼。”苏锦翎长睫一颤。王妃?自从来到这,已经没有一个人如此称呼她了,卢逍忽然这般……其意为何?“王妃身子不好,快快请坐。”苏锦翎移至桌前,心忽的一凉。往日混乱的桌面一派清爽,那些虚报她所在地点的纸张和送往王府及官衙的专用信封全都不见了。她还琢磨着如何将段戾扬功力尽失的时辰传出去,可是现在……糟了,卢逍该不是发现了什么吧?他对自己忽然如此客气,莫非是……她攥紧拳头,指尖深陷掌心,强作镇定,想着若是卢逍一旦问起,她该如何遮掩。卢逍坐在位子上,只照先前换了个姿势,眼睛却依然盯着某个莫须有的物件,仿若沉思。良久……“王妃很想离开这吗?”苏锦翎的心弦随着这状似无意的一句仿佛顷刻崩断,刹那间心念电闪。依段戾扬对她腹中孩子的期许,应该暂时不会置她死地,以后就难说了。一旦事情败露,眼下最有可能的是将她囚禁在地下,先前好容易获得的自由和信任便会荡然无存,别说离开,就连这念头动上一动都将是妄想。若是玄逸在这,应该会有许多的法子化解吧,可是她……该怎么办?“如果你是我,你想离开吗?”她反问。卢逍笑而不语,半晌方道:“若王妃真有机会离开,打算做些什么?”“我只想回去……”想到那个人,强作的镇定瞬间绽裂,这些日子的耽惊受怕委屈难过齐齐涌上心头,只想扑到那人怀里大哭一场。卢逍瞟了眼苏锦翎的泫然欲泣,沉声道:“王妃就没想过一旦离开后立即会调兵遣将铲平奉仙教吗?”眼前的模糊忽的一散:“没有。就算是想又能怎样?奉仙教树大根深,多奇人异士,若是能铲平的话我今天何至沦落到此?”卢逍哈哈大笑:“我不知该不该称王妃是识时务的俊杰?”“我倒希望我只是一只鸟,哪怕是蚊子也成,就不用困在这了!”卢逍击节拍案:“王妃当真是说笑了。敢问王妃一句,若有人能助王妃离开,该当如何?”苏锦翎怀疑看他:“会有那么个人吗?”“王妃只需回答我该当如何?”“定当重谢!”“若是奉仙教的人呢?”苏锦翎怀疑看他,又看向窗外。卢逍笑笑:“王妃放心,这个园子除了咱们,连宗主都很少出现,否则……”否则我怎敢在此与楚裳约会?“可是你们教中的人多是会遁形的……”“哈哈,我既是教中人,自是会识别此种遁形之术。”苏锦翎刚要问如何识别,想想又有不妥,结果卢逍随意往窗外丢了个纸团,旋即便听有低低的呼痛声,然后宇文玄晟忽的从窗口窜起半截身子,怒视卢逍。“太子殿下,听壁角可不是君子所为。”卢逍斜着眼睛闲闲淡淡的笑着。宇文玄晟欲辩驳几句,怎奈这两年多来,他已被奉仙教的人吓怕了,于是只抿着嘴,死死盯住他。“太子殿下放心,王妃是咱们的贵客,卢某自是会恭敬有加。”宇文玄晟望向苏锦翎,苏锦翎冲他微微点头……反正即便宇文玄晟在此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况且她很想知道卢逍说这些话到底是何用意。宇文玄晟犹豫片刻,走了,不过转到不远处的假山旁,这个角度恰好可看到苏锦翎也可被其看到。他摆摆手,示意苏锦翎如有危险可及时唤他。卢逍看着宇文玄晟立在太阳地下,唇角一勾:“我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竟然有这么多人为你卖命?”苏锦翎收回目光:“我和他毕竟曾经相识,在这里,算是最亲近的了……”“但不知王妃此言若是被清宁王知晓会如何作想?卢某尝听说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王爷更曾为王妃只身犯险,险些丧命……”苏锦翎垂了眸子:“总有些人,在你拥有的时候不曾珍惜,可是一旦面临失去,才发现自己所拥有的是怎样一份宝贵。好在他活了过来,好在我们一起生活了三载,好在我有了他的骨肉,今后即便不得相见,我也……无憾……”“清宁王已到了雒阳!”卢逍突如其来的一句一下子砸断了她眼前的氤氲:“你说什么?”“不用我重复了吧?”卢逍笑着,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清宁王妃,若是我带你去见他,你当如何?”————————————————————苏锦翎直至回到房中,斟茶时手抖得被烫了一下,还觉得自己恍若做梦。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是因为得了她传出的线索吗?卢逍对他的突然驾到也颇感奇怪,只怀疑是哪个教众经不起刑罚所以招认。然而据他所知,教众中应该没有人知道总坛在雒阳,更不会知道苏锦翎藏身于此。他只能慨叹清宁王神机妙算。然而即便找到总坛也未必能找到苏锦翎,段戾扬不是好对付的,他甚至怀疑是段戾扬故意放出消息引清宁王来,再一举歼杀,以绝了苏锦翎的念想。相比于卢逍的清醒,苏锦翎现在着实混乱,满心里只有一个宇文玄逸,不停的怀疑卢逍要放她离开究竟是真心还是陷阱,不过卢逍有言在先,不论怎样,不得伤害段戾扬,楚裳则由他带走,但是她得负责给他一大笔钱,并由清宁王亲自护送二人出海,远离天昊。这是一笔巨额交易,苏锦翎郑重应下,然而她实在不敢相信她期待了许久的事竟然即将得以实现,她果真否极泰来?石门轰响。她急忙强作镇定。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了好听的银铃声。在楚裳走出阴影的瞬间,苏锦翎恰好放下手中茶盏,并拿帕子沾了沾唇。“好悠闲。”楚裳笑道。楚裳生得很美,可是那美就跟她说话的腔调一样,无论怎么体会,能感觉到的永远是骄傲、讽刺、不屑……不过苏锦翎认为她心肠并不坏,就在刚刚,自己还想着若是此事真的成了,她要送楚裳最隆重的嫁妆,让她成为帝京最富有最美丽的新娘子,毕竟肯舍命相救的人并不多,虽然她可能为的仅仅是段戾扬……“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不过楚裳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时间,或者说她已知道苏锦翎会是怎样的选择,只兀自说道:“宇文玄逸来了……”她眼见得苏锦翎瞪大眼睛,面色惨白,呼吸急促,不禁笑了:“你可别激动,这是好消息,若刺激得滑了胎可是划不来了。而且他只是来到雒阳,而不是这,再说,是不是为你,还未可知呢。你说,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苏锦翎看着她笑得妩媚又诡谲,不发一言。“卢逍是不是跟你说要带你去见他?”苏锦翎眼波一闪。楚裳笑了:“他自是什么也不瞒我的,而我……自是什么也不瞒宗主的……”苏锦翎的心跳忽然剧烈起来,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她。“宗主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苏锦翎的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听着她万分得意的说道:“如今你可满意?只不过你要听清了,我说的是带你去看你朝思暮想的人,可没有说让他看见你,更没有说让你跟他走!”什么?苏锦翎有些不明白。楚裳一笑,笑意竟有些残忍和痛楚:“知道宗主为什么喜欢你吗?知道他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想立你为他的皇后吗?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他仇人的儿子继承他打下的江山吗?因为你实在像一个人,一个早就离开了他却在宇文容昼身下承欢的女人!”苏锦翎一下子就想起一个人,险些脱口而出,然而她只是定定的看着楚裳的悲愤,手不自觉的将帕子攥得紧紧的。“你在宫里待过那么久,应是见过她的吧?她叫楚玉,是宇文容昼最宠爱的妃子。她为了追求富贵离开了他,他却对她念念不忘。你说,你们云翳妖女是不是真的会什么妖术?”苏锦翎拼命在心里说“不是的”,不过依眼下情形,楚裳很明显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而且无论如何,她都要替瑜妃娘娘保守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