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王妃……”宇文玄苍适时的打断了她。够了,这就够了,他已经看到那群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变了脸色。宇文玄逸那边的人不好为苏锦翎说话,他也不能亲自出马,而现在太子一位悬空,他与宇文玄逸是众人公认的对手,按理应该落井下石,而非反手相助,可若他当真相助呢?所以这些话由夏南珍来说再合适不过。不愧是与他生活过多年的女人,他只略一点拨,她就明白了。他不禁望向宇文玄逸那胸有成竹的浅笑,暗道,今日倒是被你利用了。“你喝多了……”他轻轻的拉了拉夏南珍的袖口,夏南珍便气汹汹的坐下。他举了酒盅,遥遥一敬:“王妃喝得多了些,得罪了各位大人,本王在此代她陪个不是,还望各位大人不要见怪……”且不说煜王一向不假辞色少有这般客气的时候,但看他史无前例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这说明他现在若不是特别高兴,就是特别愤怒,而无论高兴还是愤怒,皆是因为一件事,一个人。煜王的手段非同一般,若说得罪了清宁王可能会让人的日子过得相当的不舒坦,而若得罪了煜王,那便有性命之忧了。他们怎么就忘了,在很久以前,煜王可是对这位清宁王妃情有独钟呢。于是连忙举起酒盅,唯唯连声。夏南珍依然满面凛然,又微带几分醉意,然而心里却清楚,经了今日这事,从今以后,她在宇文玄苍心中又重了几分。当然,这无关乎夫妻情分,而是一种倚重。有此,足矣。她瞟了眼旁边的方逸云和络月,再看向苏玲珑,眼角一弯。其时各位大人含沙射影,苏江烈和苏穆风拳攥得紧紧的,可是人家没明白说,他们也不好冲上去揍人。宇文玄瑞向来是不会管这类事的,宇文玄铮事先得了宇文玄逸的嘱咐,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因为若是表现过激,倒有欲盖弥彰之嫌,于是只将酒盅捏得吱哇乱叫,与身边的宁双双一齐瞪大眼睛怒视那群人。夫妻俩简直是同仇敌忾,单单冷落了侧妃徐沐然。她汪着两眼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瞧向同样被视若空气的徐若溪。虽是同命相连,可是徐若溪看起来泰然自若,举止从容,不愧是帝京第一美人。苏锦翎倒有些不自在了。她清楚夏南珍那些话是在为她解围,可也道出了众人心底的阴暗。有些东西,就像影子,若是让它们长时躲在暗处,便会肆意生长游移扩散,而一旦让它们突然曝于日光之下,倒是无处遁形了。她也知道,这是那人在暗地里帮她,只是夏南珍把她摆在这么高尚的位置……其实她做的一切不过是想逃离那个囚笼,其余的她的确也想过,不过她没敢奢望,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清宁王妃沉冤得雪,却不大适合留在醴泉殿了,否则各位大人也会觉得“羞愧难当”,于是清宁王称王妃身子不适,率先告辞。皇上略安慰几句,便遣人送他们出去。于是苏锦翎在宇文玄逸的细心呵护下再次走上那条通往金嵌银的朱紫殿门的汉白玉甬道。徐若溪按位分走在苏锦翎身后,不过可能是拖地烟笼海棠百水裙太过繁复,亦可能是醉意醺然,她忽然脚下一绊……娇柔的惊呼已然引来众多不好意思望向那被清宁王呵护备至的人而不得不垂眸恭送的目光,然后便见徐若溪似是急于寻找一个支撑般抓向苏锦翎的右肩……其实徐若溪身量苗条,按理这一抓也使不出多大的劲,而苏锦翎因为畏寒,此番虽没有穿貂绒披风,可是衣物也比别人的厚重一些,又出自云衣坊,手工精细,然而那真红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偏偏一下子自肩缝处裂开,连带内衬的暗花绸中单亦是自同一处开裂,再随着徐若溪下冲的力一带,整个右肩便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刹那的静场之后是各色的惊呼,伴随而来的是嘤嘤嗡嗡的议论,且愈发震耳。宇文玄逸手疾眼快的帮苏锦翎拢好了衣衫,然而那纹绣在肩上的妖冶艳丽的罂粟花早已落在所有人眼中,伴着议论声波浪般的传开,每个人的眼中仿佛都开了朵罂粟花,都被那妖花的香气浸**了心神,露出或了然或意味不明的笑意。苏锦翎只觉仿佛有什么自心底自脑中轰然裂开,不断炸响。她看到有各色流光飞舞,烟花一般绚烂,听到那些烟花奏起恍若天籁的曲调。有烟雾重叠腾起,迷离梦幻,烟雾里有个美妙的声音在歌唱……她听不懂那唱的是什么,却不由自主的向里面走去。好像只要走进去,就会再也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就会得到永恒的快乐。她举步向前,身子愈发轻盈飘忽……“徐、若、溪!”风华清隽的脸刹那惨白如纸,映得眸愈发黑,唇愈发艳,此种颜色的强烈反差却是惊艳的恐怖,而从那仿若刀刻般的唇瓣里迸出的字简直如掷地的寒冰。面对宇文玄逸的怒视,徐若溪丝毫不以为意。成败在此一举!苏锦翎,我倒要看看这回还有谁能为你遮掩!她摆出一副泫然欲泣之态,指尖掩住红唇:“妹妹肩上那是……”“那是奉仙教的圣物……”熙攘的人声中立刻有人搭了一句。“奉仙教的圣物?”徐若溪眨眨水水的眼,目露不解:“可怎么会在妹妹身上?刚刚煜王妃不是还说妹妹是王爷派去的细作,怎么成了奉仙教的人?难道妹妹被奉仙教收买,又成了他们的细作吗?”众皆哗然。宇文玄苍不知自己是何时站起了身,只一股冷气运至指尖,激得敞袖无风自动。可是腕子忽然被攥住了。是夏南珍,冲他不动声色的摇摇头。的确,如果徐若溪当众暴亡,苏锦翎更成了众矢之的,可若不杀了她……他看到苏锦翎虽然站得稳稳的,只一瞬不瞬的盯住徐若溪,像以往遇到费解之事一般微歪着头,脸上的表情带着几许莫名,似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似是觉得此事与己无关,还像是被吓到了。她的眸子又黑又亮,仿佛结了层冰,只是定定的大睁着,毫无神采……好像有一把刀,插进他的心里,又生出无数利刺,拼命搅动。“不过依王爷一片忠君爱主之心,应是不会允许一个细作留在身边的……”徐若溪及时摘除了宇文玄逸,因为若苏锦翎当真是细作,宇文玄逸便等于知情不报,乃是欺君大罪。她只是想除了苏锦翎,若是宇文玄逸亦受到牵连,她岂非得不偿失?“所以或许是妹妹为了更认真的当好朝廷的细作而委曲求全,可仅是如此怕是不够吧?奉仙教狡诈多端,若想取得他们的信任可不是纹上一朵花便可安枕无忧的,妹妹会不会……”徐若溪故意略一停顿,供人恰到好处的联想:“当然,姐姐是不会像别人一样怀疑妹妹是否还是清白之身。妹妹功劳之大,可堪一表,这点小事无伤大雅,全是妹妹‘以身犯险’的鉴证啊。原本还有个孩子,却不知……”继续留白。“只是没了,仅剩下朵花。这花可真漂亮啊,究竟是谁纹上去的?怎么纹上去的?这么精致细腻需要纹多久呢?为什么没有纹在手上而是纹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怕人看到吗?我们的目光可是比那些人要干净得多呢……”宇文玄逸只觉得怀里的人始终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战栗半分,她的长睫亦不曾颤动,甚至连呼吸也消失了。怀抱愈紧,心中怒火万丈,可是他不能立刻带她走,否则依苏锦翎的性子,可能就会这么无声无息的凋落下去了。他一瞬不错的盯住徐若溪的得意。这个女人简直非恶毒可形容,在众目睽睽下剥开苏锦翎一直努力回避的伤口,粉碎她强撑了许久的坚强,将那根她一直蹦得紧紧地心弦扯断,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既是如此,也休怪我不留情面了。“秦肃大人何在?”一袭酱色的丝棉锦袍的徐州按察使秦肃急忙出列,小步趋前:“下官见过清宁王。”他不敢抬头,只盯着那微微摆动的冰蓝袍摆,不知清宁王此刻找他所为何意。“令公子可是随秦大人一同归京了?”秦肃方要遮掩,便听他又道:“我听瑞王说他昨日在抱月楼见过令公子……”宇文玄瑞自见他唤了秦肃就知道清宁王要做什么了。宇文玄逸这回当真是气疯了,看来一向宽容和善处处为人设想的清宁王要来个开天辟地的壮举了。他颇为同情的看了眼徐若溪……什么是人心不足?你惹了清宁王不要紧,可你偏偏去招惹苏锦翎,这回怕是偷鸡不成要蚀座粮仓了,而且即便苏锦翎仍肯为你说情,宇文玄逸也定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