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潇公子愈发长进了,本王与他相谈甚欢,临走时,他还送了本王一块玉佩。”一枚翠玉豆荚佩在宇文玄瑞的指间滴溜溜的打着转。秦肃瞄了一眼。他不敢肯定那块玉佩是否是儿子的,不过儿子一回帝京就整日里泡在抱月楼倒是事实。秦潇放|荡顽劣,众所周知,京中的浪荡子简直以他马首是瞻,经常到处招灾惹祸。所以他每每离京,都要把他带在身边。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收敛点,可是这一回来,有他娘宠着,他便又开始无法无天了。八成不知怎么得罪了清宁王,这工夫清宁王因王妃清白被毁正有气没处撒,便寻上来了。他只觉帽檐下汗津津的:“是下官疏于管教……”“秦大人,你什么意思啊?”宇文玄瑞立即不乐意的插了句。糟了,这岂非把瑞王也填进去了?这瑞王平日笑眯眯的,也不专心政事,不过亦是个阴狠的角色,就像一把带着倒刺的剑,捅进去倒没什么,拉出来就是连血带肉。秦肃更急:“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宇文玄逸微微一笑:“秦大人莫要紧张,本王只是找令公子有些事……”“下官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本王已派人去请了……”秦肃一头雾水,但见宇文玄逸遭逢大难依然笑若春风,便知今日这事难了。又见他极为温柔的轻唤怀中人的名字,神色少有的露出焦急,心下一沉……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该不是在什么时候不知深浅的调戏过这位王妃吧?众人皆不知清宁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御医奉了皇上之命前来给苏锦翎诊脉,却遭了宇文玄逸斜眸一睇。虽是笑意微微,却含着肃杀冷意,仿佛有寒冰在雪山之巅震颤,顷刻便要崩裂坍塌,滚滚而下。从来没有人见过清宁王如此的寒气逼人,冰蓝的衣袍仿佛裹挟了来自极北深渊的千年积雪,将整个醴泉殿凝结成冰。却只单对怀中的人软语温存,低唤着她的名字,轻拢着她的鬓发,因为她无一丝的回应而语音发颤。纵然听说过再多关于清宁王与王妃恩爱的传闻,而今却是亲眼得见。但凡传言,总是有夸张的嫌疑,可是面对此情此景,倒是逊于现实了。那种恩爱,绝非是在人前故意炫耀,是发自内心的关爱与怜惜。无声无息,却是动心动情。相比于他们的众志成城,那立在汉白玉通道上的二人是那么孤单,然而却不寂寞,仿佛只要他与她在一起,便是整个世界。在场的人,除了宇文家族的成员,最了解二人这份深情的怕就是何龄泰了。他的眼角有些发热,却仍上前一步:“王爷,王妃恐是被气迷了心窍,若再不拿银针疏导郁气,怕是积重难返……”宇文玄逸眉心一颤。苏锦翎的脾气他很了解,一旦认准什么,就会一条道跑到黑,倔强又固执,就像当年她对宇文玄苍……这种性子往好了说是刚烈,可越强越硬的东西越经不得打击,就像精钢,就像纯玉,一旦受挫就等同被摧毁。而她又不喜诉说心事。这些日子,她看起来是挺轻松的,可是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然而为了他,她一个字也不肯说,一任心事堆积。他怕她难过,亦不肯提。二人都以为只要过了这次,就风平浪静了。他本不欲她面对这种嘈杂,以各种借口要留在府中过年,她却说:“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我不能永远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她倒是要比他勇敢许多,她是有许多期待与忐忑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他……她像一只刚刚飞出巢的小鸟,小心翼翼的扇动翅膀,可是徐若溪却狠狠的砸了她一下。好容易坚持到现在,然而刚刚抓到手的希望忽然飞走,所有人的心血都被顷刻毁灭,仿佛一条路忽然自四面断裂……她再也找不到方向,只能困于那一小块孤地,而她,却已不愿离开那方只有自己的空间……她不想再看见任何人了……他骤然想起广陵王所说的“缘分即将终止”,难道是……锦翎,难道连我……你也要舍弃吗?“锦翎,清者自清,你放心……”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找卢逍和楚裳回来,只有他们能够证明苏锦翎的清白。他倒不担心皇上会给他定个私纵朝廷钦犯之名,可他们毕竟是奉仙教的人,一旦落入朝廷手中就是死路一条。若是苏锦翎得知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了曾经患难与共的朋友,便等于是将她从一个条绝路逼进另一条绝路。他说过,无论她怎样,她都是他唯一的妻子。他可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恶毒的目光,可是她在乎!“锦翎,跟何太医去一边坐坐。别担心这里,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附在她耳边轻语,她鬓角的发丝便柔柔的拂过他的气息。就在昨晚,她还偎在他怀里撒娇,只不想他为第二天的事费神,而他本是要安慰她的,却是得了她的安慰。心中酸涩,也不顾众目睽睽,只在她耳轮上轻轻一吻。何龄泰见状急忙命两个宫女去扶苏锦翎。她离开之时,宇文玄逸方发现她的手原来一直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在那一瞬,她还是有难以舍弃的东西。只要有,便好……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远去,消失……视线平平的收回,缓缓一扫……点在徐若溪身上。霎时,众人用看一个死人般的眼神看着徐若溪。又见宇文玄逸笑了,依然风华倾世,可不知为何,竟有人从中发现一丝几不可查的残忍……美丽又危险,就好像一株绝艳的曼珠沙华在盛放丰姿之际又隐隐昭示着死亡的诡异。徐若溪忽然觉得后背袭上一层寒意,极彻骨。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等着看徐若溪血溅当场。徐景之心中的恐惧大概已膨胀到极限,竟是只张着嘴,说不出半分求情的话。腿也似冻住了,一个劲哆嗦,却无法弯曲下跪。而清宁王只是负手而立,以丝带随意束起的发梢无风自动,极飘逸的扫过冰蓝的袍袖。静。不敢留下,又不敢离开。大家都定定的守在这,也不知在等什么。“谁?谁找我……这是哪?皇宫?别逗了,不过看起来确实挺漂亮的……美人,美人……来,给朕上酒……”殿外忽然传来嘈杂,就好像是一把沙子撒进了平静的湖面。秦肃的脸又白了一层,本想冲出去一巴掌打歪儿子的嘴……刚刚那句酒话,已是大逆不道,论罪当诛。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神已射出去好远,脚下却无法动上一动。秦潇被侍卫半扶半搀的拖上来,同来的还有几个醉醺醺的穿红着绿的子弟。静默的大臣中已有人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和咒骂,原是认出了其中就有自家的那个不孝子。这些纨绔子弟,虽有个当官的爹,幼时也有因宫廷宴饮进宫的机会,然而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长大后,各个官员更害怕他们的放纵无礼害了自己牵连家人,所以此番,他们算是头回来到皇城,而且因为喝得太多,一路上迷迷糊糊,直到进了醴泉殿,见了许多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而那些人的脸和身子又好像分成了无数个,在眼前飘啊飘的,弄得人头晕。“逆子,还不快跪下?!”秦肃终于可以发出声音。秦潇一挥袖子:“跪?跪哪个?这么多人,难不成他们都是我爹了?”有事不关己者已经笑出了声,秦肃则气了个倒仰,恨不能当场就死过去,也不要丢这个人。“你们都站好了,别在我眼前乱晃!还有你……”他一指坐在高台上的宇文容昼:“你怎么坐那么高?给我下来!还有你身边那些美人……”“不得无礼!”吴柳齐怒喝:“皇上在此,还不……”“哈哈……皇上?是要玩扮皇上的游戏吗?我喜欢,我喜欢……”拍了手,袖子一挥,力度不大,却险些歪歪斜斜的栽倒。他指着同来的几个人:“来,趁今儿人多,你们也来拜皇上……”那几个已然醉得口歪眼斜,摇摇晃晃的就要给他拜倒,他再一摆手:“不行,没有美人,这皇上当得不痛快!美人……美人……”他自恃酒量过人,于其他人不停的栽倒在地中转着不太圆的圈,蒙着酒气的红眼乱扫。本是一直安然不动的宇文玄逸身形一移……秦潇的目光恰好顺着他这一移露出的空处落在了一袭瑶红簇绣海棠的宫装上。那宫装极其华丽,其上金丝银线并着水钻闪着七色的耀目的光,一时间竟刺花了他的眼。他吃痛闭上,旋又睁开,努力将那晃动的彩影拼成一个。“咦?若溪,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