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着林洛然的面,班主任对这次打架事件处理要轻很多,并没有定性为“打架”,只说是学生之间的小摩擦。班主任的意思是要请马明的家长来,林洛然不着痕迹拒绝了班主任的过分殷勤。既然是小摩擦,又何必到了通知家长的地步?所以最终一伙人被班主任和了稀泥——这半个月的教室卫生都将由他们负责了!从今天发生的小事,林洛然大概可以想到洛冬以前经历的情况,让她既心疼洛冬以前的遭遇,也高兴洛冬如今的成长。所以她只是静静等待林洛冬打扫完卫生,要接他一起回家。看着林洛冬跟着他那像电影明星一样的姐姐上了宝马,马明不屑地吐了口口水:“呸,暴发户!”他刚说完,他那带着硕大宝石戒指,西服紧绷在身上的,放大版的马明一模一样的老子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要表现父子亲情,难得亲自开了车来接他。好巧不巧,开得就是辆宝马。等他老爹喊了声“小明”,卫雪噗嗤笑出来,马明脸上绷不住,都来不及和他的小跟班们说再见,一溜烟钻进了车后座,消失不见了。因为打扫卫生,他们算是最后一批出校园的人,直到卫雪妈妈来接她,她才看见黄维鉴从校门慢腾腾地出来,手里拿着那本被撕掉的破书,还是低着头。卫雪哼了一声,侧过脸表示了自己的不满。黄维鉴自然已经毫无表示,拿着破书闷声慢慢走向了人流当中。夕阳给这个沉默的少年镀上了些金光,为他遮掩了些许寒酸。街道的拐角处,林洛然坐在车里,盯着黄维鉴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洛冬见她发呆,轻声叫了一声“姐姐”,林洛然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你这同学,很有几分意思……洛冬,今天家庭作业不多吧?”林洛冬摇头,弄不明白姐姐怎么对黄维鉴这么感兴趣。再说了,这又和家庭作业什么关系了?林洛冬脑中闪现大大的问号,终因今天的打架事件被林洛然抓包,而不敢多问。****渐渐入了秋,已经是夜长昼短的时间,蓉市街头的霓虹不知何时悄悄亮起来,刘海遮盖住眼睛的小少年,似乎没有闻到路旁饭馆里飘出的菜香,像一只灵活的小猫,钻进了繁华都市的一条巷道。越走越偏,最后是一个老旧的小区。这是毗邻蓉城大批发市场荷花池的住宅区,人口流动频繁,是个容易出乱子的复杂之地,黄维鉴却孤身一人,越过了嘈杂的人流,径自上了七楼。说是楼,其实就只有一间铁皮小屋,整个表皮已经斑驳掉漆了,看样子也有不少年头。这些楼上楼,严格来说属于违章建筑,是小区住户自己加盖的,用来出租给外来人员。黄维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烧火做饭,而是乘着还有一点天光,从一堆破烂中翻出了半瓶胶水,在小破桌上认真地沾着被马明撕掉的课本。铁皮屋子四周堆放有不少整理干净的废纸和塑料瓶,靠着铁皮屋堆得老高。好不容易将课本粘上,黄维鉴似乎松了一口气,沉默而稚气的脸上,首次露出一种叫“高兴”的情绪。然后他开始做作业,不管是文具还是书包,都破烂到与这里的环境成一体,就连作业本也能明显看出,是用很多废本子合订起来的。天光渐渐暗了下来,黄维鉴趴在破桌子上,因为光线的缘故,似乎写的有些吃力,但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开灯,不过看到这样条件的人,大多也能猜测到,敞开的小铁皮屋内,一眼就能往个清楚,木板拼接而成的单人床,一些衣物,一个放生活用具的瘸腿儿柜子,一口铁锅,碗筷,塑料盆,还有……没有了,这就是铁皮屋内的全部东西。即使再看几眼,铁皮屋子里一个生了锈没上灯泡的灯头,勉强可以算与“电器”相关,显然黄维鉴所在的这个铁皮屋,是一贫如洗的。所幸就如林洛东所说的那样,今天的家庭作业并不太多,黄维鉴在太阳彻底落山前,总算是做完了。等他将书本收拾起来,又架起了铁锅,看样子要准备自己做饭时,这个铁皮屋子依旧没有类似家长的人物出现。黄维鉴的晚饭很简单,闷了一小锅米饭,吃的是泡菜和辣酱。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来说,也不知是怎样的生活磨练,让他熟练地用三块火砖搭起的简易灶头,靠烧着烂木头柴火用铁锅闷出了恰到好处的米饭,食物的珍贵,让这样的一餐显得特别香甜。黄维鉴正要刚扒了两口饭,筷子刚触摸到泡菜,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微胖的妇女出现在了楼梯口,看到黄维鉴正在吃饭,似乎挣扎了一下,还是走了上来。“刘阿姨……”黄维鉴放下了碗筷,赶紧站了起来,口中的称呼显示,这也并不是他的家人。“你这孩子,客气什么,赶紧吃饭,一会儿就看不见了。”胖阿姨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她似乎知道黄维鉴的情况,示意小少年赶紧乘着光亮吃饭。黄维鉴却并没有依言坐下,“刘阿姨,房租的事儿……”刘阿姨胖脸一红,“你这孩子,阿姨不是来催你的,我们看着你长大,谁不知道你的性子……只是你辛辛妹妹要交补习费,我实在是……”说是没有催促,但一席面话中都是我家有困难要用钱的意思,叫黄维鉴如何能坐的住?“阿姨,我懂的,您等等!”黄维鉴推开铁皮屋的门,从床下翻出一叠毛票,有百元大钞,也有几毛钱的零钱,粗粗看去也有几百元,递到了刘阿姨手中。“这些钱,都是你捡废品存的?”刘阿姨虽然是来催租,但此刻拿着这少年的血汗钱,感觉很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一叠毛票变得滚烫起来,让她不能将来时准备好的话语说出来。黄维鉴露出腼腆的笑容:“是我捡废品存的……刘阿姨,您先拿着吧,还欠的部分,我会尽快还清的。”刘阿姨也不好再说什么,连连叹气:“你这孩子,太苦,太倔了……其实你爷爷他……”黄维鉴低下头:“爷爷说他很快会回来,他不会骗我的。”想到这个小少年,与自己的女儿同岁,刘阿姨心肠软了一些,也不提黄维鉴爷爷的事情了,甚至连提醒他尽快筹房租的事情也忘记了,鼓励了他几句,自己下楼了。看着刘阿姨消失在楼道口,黄维鉴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失踪几个月也就算了……交房租都没钱了,为什么还要在失踪前替我转学到这个小学。若不是学费死活不能退,也不至于困难到这地步。”他口气中,不乏对“失踪爷爷”的埋怨,小少年自言自语了几句,最终将这些怨气都化作了食欲,恶狠狠将一小锅饭都吃完了,连一粒米都没有留下。在天台的水龙头处清洗了碗筷,又收拾好没吃完的辣酱,黄维鉴坐在破板凳上发了一会儿呆。米袋只剩下小小一团,就算光吃饭,也坚持不了几天。为了不浪费学费,书是要读的……他也是要活的。黄维鉴忍不住低声说道:“哪里才能弄来一大笔钱呢?”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并不得法,摇头苦笑,最终还是拿起了捡垃圾用的蛇皮袋子,和一个火钳,锁好了一贫如洗的铁皮屋,蹭蹭蹭下了楼。楼下刘阿姨家的窗户里传来一声惋惜:“那孩子又去捡垃圾了吧?一个人真是可怜……”另一个男音不耐烦道:“这个年月谁不可怜?物价涨了多少,工资一毛都没涨,他可怜我们难道不可怜?要是再交不起房租……唔唔……”男音似乎被什么堵住,戛然而止。但是走在楼梯间的黄维鉴,显然还是听见了后面的话。他捏住蛇皮口袋的手指不禁用力,最终决定今晚要多捡一点,再晚一点睡觉也没什么吧?一只野猫从天台的那边跃过来,似乎闻见了残余的饭香,但是黄维鉴吃饭时太过小心,并没有剩余的饭粒可供它当零食,白跑了一趟让野猫很恼怒,使劲抓了破桌子一下,准备将黄维鉴随手放在桌上的帆布包叼走,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声响,惊得野猫顺着来时的路飞快跑了。两个人影从对面的天台浮现出来,幸好此时已经天黑,不然这大变活人,真的要吓死人了。偷看了同学的窘迫,让林洛冬很不好意思。原来黄维鉴家里条件这么不好,看样子似乎是孤儿……怪不得和以前的自己,那么像。林洛冬突然觉得和那个提着蛇皮口袋出去的新同学多了几分亲近,虽然搞不懂姐姐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跟上来,林洛冬觉得这一趟也不是毫无收获的。“姐姐……”他轻声呼喊。林洛然盯着那个帆布包,突然笑了:“真有意思……洛冬,你这个新同学,很不简单。”是很不简单嘛,这么苦,却这么自强,要比以前的自己厉害的多。林洛冬觉得自己理解了姐姐的意思,哪知道林洛然却摸了摸他脑袋,牵着他正大光明下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