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然几欲在绝望中崩溃,小木屋桌上的《大道书》被一阵穿堂风吹开蓝色扉页,毫无字迹的书页扑簌簌作响,有人带着无奈叹息:“……倒比从前还要任性些。”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唯有还保持理智的白仙子似乎有所察觉,望了小木屋方向一眼,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林洛然的形之将散,终还是让那人动容。《大道书》内飘出萤火虫大小的光点,激射出空间,肉眼不可见,伪圣女的精神力自然也没有探查到。光点覆盖了青丘界,发现离它最近的,较为强大的存在是个木妖,在一处隐蔽山坳中,守着一株罕见灵草。光点没入木妖体内,活动下手脚,对于暂时借用的身体还算满意。等木妖再睁开眼睛时,神色一派温和,只一双眼睛中仿佛蕴含数不清的秘密,使之气质神韵和先前的木妖完全区分开来。当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虚空深处仿佛侦探到不属于本位面的力量,唯有以持续不断的闷雷声来提醒位面生物,属于强大此界无数倍的存在,已经悄然临世了。他动动手指,空气波动的频率一变,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空气波动,已经是在数百里以外的大江河畔,踩着三尺水浪,看火焰真要将两人烧死,微微皱起了眉头。“去!”脚下所踩三尺碧浪,分出一股清流细雨绵绵,竟在眨眼间将伪圣女所布的火焰熄灭。水流缠绕着二人缓缓游走,连潜伏在人体中能造成二次伤害的火气都被拔干净。从他突然出现,伪圣女就没有移开过目光,甚至因为太过专注,而没去在意林洛然两人是否被救下。单纯以外表来说,那是一张雌雄莫辩的中性脸孔。黑发简单束起,一袭浅黄长衫,越发衬托的来人面如冠玉,是个浊世佳公子。只看外表,单纯的女生男相,偏偏内里的灵魂……没错,这是一个女生男相的相思树精!修为也不算高,看得出来化形后受过重创,刚刚二次化形不久。总得来说,这是一个气质尚可,修为不够看的普通女妖才对……但一个普通的相思树精,怎会拥有那样一双眼睛?与年轻清俊的外表不相匹配的,沉静的,神秘的双眸。她,是他?伪圣女的双肩在情不自禁轻轻颤动,她必须要集中所有意识才能克制自己准备迈出的脚步。林洛然突然发现自己能“出去”了。来不及去想珠子是怎么鉴定她安全了,林洛然元神归体,自然已能睁开眼睛。待将宝嘉护在身后,她才冲着黄衫年轻人感激一笑:“阿无!”“阿无”摇摇头:“小丫头…我不是阿无。”林洛然只觉得一道惊雷劈下,震得她脑海变成一大片绵延的空白,心脏骤然忘记跳动,仿佛比一世纪还漫长的久远时光,她才咬牙找回自己的心跳。那是相思树阿无的脸,发出的是她曾无数次以旁观者身份窥探的,梦中传道受业……长袍?直到“阿无”发出低低的笑声,她脑中巨大的留白才被重新填上斑斓色彩。“很好听。”“阿无”以挑眉相询。“我是说你声音,很好听……”这样的气氛下,她的赞美来得太过突兀,林洛然回过神来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或则干脆躺在地上装死更好?“嗯,我知道。”以相思树之身出现的长袍,看到林洛然红着脸低头寻地缝的表现,终于忍不住畅然大笑起来。抛开“男寄女生”这个别扭事实,单从碧波江水前两人对望的唯美情景,身着黄衫的清俊年轻人,和绿裙飘飞的出尘女子,不得不说是无比相配的一对璧人。完全的忽视终于让伪圣女从陶醉的顾影自怜中醒来,她双手握拳,长而美的指甲狠狠扎入了掌心!长袍忍住想揉林洛然头发的想法,察觉到伪圣女犹如实质的目光,他终于将心神分出一线:“外星意识体是吧。你滞留地星就罢,知道她是传承者,还三番五次同她为难?”他语气起伏不大,一语点破伪圣女来历不说,为她定了罪,态度虽然温和,但话中所含毋庸置疑的态度很明显。伪圣女的存在,不单威胁到林洛然,还打搅了他和她交谈的氛围。外星意识体!!伪圣女难以置信,心中又酸又怒,只觉得在地球滞留的万年,穿越星系所遭遇的重重险阻,形成的羞怒和酸涩交加心情,甚至让她身形有些踉跄。倒退两步,伪圣女小心翼翼,用探究和期盼的眼神询问长袍。“你难道,不记得我了?”若非亲眼所见,林洛然绝对不相信有生之年会看到伪圣女如此“脆弱”的一面,看上去甚至……可怜?可惜长袍的心估计真是铁汁浇灌,美人如此哀怨,他状似认真想了会儿,若无其事摇头。想起自己所见的画面,长袍凌空俯视某个星球,林洛然猜想,活了不知多少岁的长袍,一生中所达到的星球不知凡几,能让这种强大存在放在心上的人和事,应该很少吧?对他来说,关心范围之外的,以“外星意识体”定义,显然是很正常的。可惜——高高在上,以神祗自诩的九黎圣女,完美无缺的面目被狠狠打碎,身形变得摇摇欲坠。比起憎恶喜乐,我对你完全没有印象。这样的认知让意志强忍如她,都快崩溃。她莫名联想起往日所做的一切,比如刚刚被她吞噬了精神力的蚩尤。她对蚩尤,对地球上土著,就是这样丝毫不放在心上的……这难道就是练气士口中的天道因果,循环相报?不,她虽然冷漠,偶尔还会拥有“不舍”,和“可惜”类似样的情绪,而眼前神色温和淡然的男人,虽常常带有笑意,实则连心都是冷的!“怎么会不记得呢……”伪圣女眼中升腾起红色大雾,模糊了她的视线。温度渐渐升高,蚩尤的精神力不太好消化,她又刚刚塑体,神识稍一混乱,体内尚未驯服的力量翻腾不定,火焰顺着她裙角溢出,在无木的冰面上蔓延。…………怎么会记不住呢?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和母星人不一样的肤色,在星际台的红色警报中滚动播出的“通缉令”:搜索危险入侵者。怎么有人能不借助任何设备,与虚空中漫步自如?她反复研究星际台播放的画面,和学校所教的知识,完全相反嘛!作为母星上天赋绝佳少时成名的天才,彼时她已被获准跳级进入帝国星舰总院,就读星舰系统编专业,辅修星舰驾驶。第一节课教官们就在强调宇宙航行时辐射对人体的伤害,反复叮嘱这些帝国未来的星舰操作者们,一定要拥有保证自己绝不暴露在未知宇宙环境中的安全意识。这个外星男人却如此姿态出现,将她所学的知识体系狠狠击碎!她对入侵者是不服气,也是好奇的。在她费尽心思设想人体要如何才能虚空漫步很久后的一天,她在一次实战演习中亲眼看见了那位外星入侵者。好高,肤色也不同,住在树屋中,往下看时眼睛一扫,是特别温和的目光,完全没有星际台强调的“危险”感觉嘛。与母星上的男人比,他肤色不符合她的审美,五官简直可以说是普通。只是,作为少时成名的天才,她习惯被充满羡慕,欺骗,或者妒忌的眼睛所注视,从来没有一双眼睛,干净得看向你时,仅仅是在单纯看你这个人,而不是带有其他附加条件。少女的心,没有来剧烈跳动起来。是怎么和他熟起来的呢?好像很自然相处着就熟悉了,她总是去那片山林,一年中他大概只有两个月呆在树屋,就算在家,也是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不会主动理她,却也不会赶她走。他身上总是穿着一件麻质长袍。他从来不吃肉,饮用水是收集的露水,食用各种浆果。她总觉得他吃东西不是因为饥饿,仅仅是想尝试不同浆果的味道?他在母星上呆了六年,足迹遍布星球每个角落。直到第五个年头,她才与他搭上话,陆陆续续的交谈中,他告诉她到来的目的。“我在找传承者。”“找到了吗?”他摇头,“这个星球很像我的故星,但没有人适合做传承者。”她问他的故星在何方,换来长久的沉默。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过了良久他才说,“已经找不到啦,但应该有和我一样的人吧?”和他一样的,象牙白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她将特点牢牢记在心中,决定有机会帮他找到故星。有一天他突然说要离开,留给她一套修炼精神力的功法,然后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第二个六年,第三个六年……当她整个人快被等待耗空时,她决定追寻男人足迹而去。那一年她已是帝国精神力领域的唯一“神祗”,放弃了万人之上的地位,带着一支舰队从母星出发。找到那颗蔚蓝星球时,整只舰队已经只剩下她一人……的意识。身体的寿元已经超出,她果真是帝国最有天赋的人,竟然修炼到了精神力独立存活的境界。她以意识体控制着小飞船着陆,“看见”了和他有着一样肤色,发色的地球少女。这里就是,他的故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