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朱七偶然得到的玉简瞳内是剑宗发出的传讯。当中内容在澜户星并未流传，鼠有鼠道，朱七虽是散修却于坊市中厮混几十年自有他的门道，玉简瞳内的传讯就是他从特殊渠道复制的。文观景带着剑宗人马前往天魁星扑了个空，天机宗又早放出了消息，各方关注林洛然的势力不少，剑宗再强横也不能以一抵百，找人一事不好大张旗鼓，只得放到台面下来进行。林洛然一直视文观景为友，沐天南见玉简瞳内小林子的肖像神韵逼真，难免心里酸溜溜的，接下来的路程中老大一把年纪还别别扭扭，某方面粗神经如林洛然都察觉到他异样。剑宗的山门所在地在修真界灵气最充裕面积最广的落霞星。修真界有“一门二派三宗”说法，落霞星作为最让人向往的修真星，广阔无边的修行沃土上就只有六个门派，剑宗和天机宗都包含在“三宗”之内。修真界宗门万千，也只有这六个能称作一流大派，光明正大占据星海中最完美的落霞星！林洛然在看到传讯后，在离开澜户星后很快和剑宗的人联系上。只是文观景本人已经返回剑宗，她不欲再折腾人，便和沐天南一同前往落霞星。一路辗转，林洛然近乡情怯，她已经从接应的剑宗修士口中得知，文观景是知道林家众人下落的。只是林家有两个单道基，当年五行单道基引起**，传讯中若是走漏了消息反而不美，所以文观景坚持亲口告之。沐天南心中暗嗔，亲口告之，他真的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么！不提一路所见，落霞星基本就是半封闭状态，出来容易进入难，除了六大派的弟子，居住在落霞星上的其他修士莫不是出身本星的散修。各种严苛规定，是为了保证落霞星修行物资不被过渡开采，所以当林洛然一踏出传送阵，充裕的灵气铺面而来时，她一点都不奇怪嘛。传送阵外有人审核两人身份，剑宗修士出示了证明林、沐两人才被准许自由活动。林洛然是马上要获知家人下落什么都不计较，沐天南几百年在地球哪受过这种待遇，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没狂妄到一人单挑六大派的规矩，老老实实按照旧例来。还未至剑宗山门，远远就瞧见数十道白光袭来，长长的光晕像是大白天看了一场流星雨。领头的人落在林洛然前面，高处的风将他衣袍吹得翻飞，袖口处绣了精致的火焰纹，几百年过去，文观景的外貌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作为大派宗主，他眼角眉梢的纹路略显刚硬，使其原本有些平常的长相带上了让人过目难忘的特质。“文大哥……”林洛然眼眶微红。和辛元萍是死敌，智休没太多交情，对小安的观感又太复杂，只有看到了文观景，才升起故友重逢的真实情感。她和文观景因辛元萍弟子邹耀威的关系，在帝都蓝鸟俱乐部后巷不打不相识，两人一同去过百慕达和沙漠地底世界，本是同患难的友情，自然和别人不同，以林洛然的心境也忍不住真情流露。文观景压根儿没想过要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听见林洛然叫他，无视身旁释放着“寒霜”的沐三哥，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林洛然。林洛然笑着锤了他肩膀，文观景眼神柔和：“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一定能找到我们。”被无视彻底的三哥正在几百年的老酸菜坛子里游曳，奈何人家文观景动作大方，行为坦荡，放开林洛然后很自然和他打招呼：“三少，沐老见到你一定很开心！”沐天南顾不上浑身还散发着酸味儿，绷了半天的脸色一下缓和：“你连老爷子的下落都知道？”文观景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们先回去吧。”林洛然擦干眼角的水光，点头应允，三人在数位修士簇拥下往剑宗山门飞去。眼前几座山峰高耸入云，奇花灵植遍布，一条寒流绕着山脚流淌，俊峰无数，山脚耸立着一高大玉碑，上面只有简洁的“剑宗”二字，笔力惊人，远远望去似有剑意随时都会从玉碑中激发。通过山门禁制，眼前的景色复又大变。剑宗门派所在圈住了绵延群山，中间又有四座最高山峰，一个倒三角形的平台就悬浮在四峰之间，远远望去只见修筑其上的成片屋舍。洁白优雅的仙鹤灵鸟绕着群山飞翔，中途但有御剑飞行的修士，见到文观景一行都会停下来行礼。“这是林师叔和沐师叔。”文观景一改平日的铁腕作风，不厌其烦向剑宗弟子介绍林洛然两人，林洛然还没到倒三角形主峰，她和沐天南的存在就传遍剑宗各个角落了。到了悬浮峰，跟随的剑宗修士都告退，文观景只带了两人飞落主峰，可见必是宗主的住所——建筑风格和面积都像旧唐风貌，想来是一千多年前来的那批蜀山修士改建过的吧。“文大哥现在好大气派。”林洛然见偌大宫阙没有其他人，笑着打趣文观景。文观景摇头骂道：“你以为我愿意？”当宗主要有气势，他独居悬浮峰连随身侍者都不要，自然是另有原因。主殿华丽，文观景步履匆匆明显没有带林洛然两人细细参观的打算，转而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主宫上写的是“逐月”，虽有阵法作用纤尘不染，院中疏于打理的花草还是表明这里少有人至。“这是何故？”文观景眼巴巴带两人来个破败院子，总有些深意吧，林洛然想。文观景但笑不语，剑宗在禁制上颇有变数，等他将长袖一挥抹去伪装，林洛然发现他们居然身处在一个小型星际传送阵里！“不是说落霞星只有一个星际传送阵……”林洛然喃喃低语。文观景点头，“所以我们行动才要更隐蔽一些。林师妹，此阵存在只有历任宗主知晓，是先人留给宗门的退路，是只有唯一坐标的定向传送，通往一个藏在星际碎石漩涡地带后的小行星，除了条件艰苦些，其实很不错呢。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剑宗只有历任宗主知晓的秘密传送阵，唯一定向坐标，藏在星际碎石漩涡地带后的小行星，到现在，又怎会不懂？“那就去吧。”文观景语气中有满满鼓励，沐天南觉得自己不能表现的太小气，和文观景握拳碰了下，男人间的感谢从来不需要言语表达。见林洛然和沐天南身影消失在传送阵中，沉甸甸压在心中那抹惦念突然就如释重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莫名想起诗经中的这句，文观景叹息。如林洛然那样优秀，当初在华夏修行界有多少人年轻人偷偷爱慕，论喜欢，他自知当时只是心有好感就被掐住。倒是江道长的弟子对她的痴恋不在沐家老三之下，昔年他以为柳徵和林洛然会顺其自然慢慢走到一起，谁知造化弄人，最终竟是没有道基的沐家老三，一路披荆斩棘将战胜所有不可能，慢慢拥有了和她并肩而立的资格。文观景不得不承认，沐老三其人，早前任性冲动不顾大局，却有一颗固执可爱的“真心”。权势修为，法宝华服对她而言都是亵渎，唯有真心二字，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输的心服口服。…………传送阵的另一端，是在个不算太繁华的小镇里。青山绿水间一方聚居地，远处有修士和妖兽相搏的声音，而街上行走的人对此显然已经习惯到听耳未闻。镇上房屋大多都是木制的二层小楼，临街的底楼上不得留作铺面，卖些衣食和生活用品。不时有人从外面回来，也有人出去的。男女老少中修士和凡人比例各占一半，穿衣打扮都不华丽，脸上的表情怡然自得，看得出来他们生活的不错，实在没有文观景口中此星条件艰苦的感觉。民居错落有序，看规模居住镇上的应有几千人。“两位仙师何故出现在桃源镇？”一个白胡子老儿见林洛然两人是生面孔，不卑不亢主动上前相询。林洛然见他没有修为在身，身穿葛布衣服，腰杆却挺得很直，身为凡人在面对修士时也不胆怯，对这里的民风心生好感。“老丈说这里是桃源镇，可有姓林姓沐的人家？”老头儿神情马上就变警惕，“人老了记忆不好，仙师向别人打听去吧。”说完转身就走。“这老儿真是大胆，敢在我们面前睁着眼说瞎话。”沐天南失笑。林洛然冲他眨眨眼，两人便不紧不慢跟在葛布老儿身后，见他装着到处闲逛，一路七转八弯走到一小巷子里叩门，林洛然和沐天南都忍俊不禁。“林叔祖呀，咱们镇来了两个陌生仙师，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葛布老儿拉开半掩的门扉挤进去，中气十足往里喊。“秦小九，你又胡说八道，桃源镇怎会来陌生修士，是不是文宗主派的人？”林叔祖的声音隔着墙飘出来，林洛然的视野氤氲模糊，一听到那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她哭得抽噎，墙内的林叔祖终是抵不过一把年纪还被叫做“秦小九”的葛布老儿纠缠，打开门出来，一眼就望见一哭得站不直身子的姑娘。眼角细纹密布，头发斑白的“林叔祖”，奇怪站在自家屋前的青年长得很像沐家老三，哭得稀里哗啦的姑娘让他心揪成一团，一时忍不住揉了揉眼，怀疑自己大白天又在做梦：“真是老了……”秦小九步履矫健冲出来，“林叔祖，他们居然跟踪我，真是被气死了！”林叔祖闻言一震，颤抖着双肩抬头望去，长得像他闺女那姑娘已是哭得蹲在了地上。沐天南红着眼眶叫叔叔，老相横生的林爸勉强答应一声，不顾秦小九搀扶蹲下身去，伸出手想摸摸林洛然的头发，右手停留在半空中抖得厉害。他害怕，怕白日青天产生了梦魇。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泪湿枕巾，梦里他将小小的黄毛丫头放在肩头骑大马，逗得小丫头咯咯笑，连声叫着“爸爸……爸爸……”，声音比林子里的黄鹂鸟还清脆。骑大马的小丫头没多久就长大了，有本事有主意，上天入地哪里都去，有一天说要去寻找传送中的海外仙山，便再未回来。地球人要走向宇宙她没回来。忽而有外星人侵略地球，蜀中的山山水水全毁了，也没见她回来。有人说林家那胆大的丫头死在了海外仙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却从来不信。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依然不见女儿踪影，他终于开始担心起来。他的女儿极有本事，但他们离地球真是太远太远了，那丫头可还找得到回家的路么？他想过当那丫头回来时，定要狠狠将她揍一顿，可当盼了几百年的一幕成真，林父终是蹲下身，将哭得抽噎的林洛然抱在怀里。紧一点怕勒疼她，太松了又恐怀中的女儿眨眼消失。林父手掌一下下轻拍林洛然起伏不定的背脊，时光仿佛从未溜走，怀中还是那个要拍背哄着才肯睡觉的黄毛丫头。“然然，然然……”然然从小就不爱哭，现在定是知道错了，还是不要打她了。林父轻轻抚摸女儿背脊，不知不觉泪满双眸。泪滴落入林洛然脖颈，热度烫得林洛然一颤，压抑的抽噎终于变成放声大哭。“……爸！”父母在，不远游。世间岂有双全法，都怪她太过贪心，才至亲眷离散。海外仙山一觉醒来，沧海已变桑田，后悔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从懵懂茫然下选择星际航行，到闻疯道人留讯心怀希望，乃至得到确切的消息，却因地球重建无法马上离开。靠忙碌才能撑着不去思念，倒了修真界却又近乡情怯。身若浮萍，兜兜转转几百年，她跨越两片完全隔绝的星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