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氏到底惦记着曾长孙的满月宴,加上卓昭节每日在榻前衣不解带的殷勤伺候,赶在满月宴前两日就完全恢复了,到了满月宴这天,虽然早早发出话闭门谢客,只开了家宴,却也是其乐融融。席上,班氏果然不出众人所料的吩咐二夫人次日就将管家之事交给巫曼娘,二夫人自是笑容满面的答应了,又奉承班氏道:“媳妇正说这些日子都没法怎么督促灿娘,到底母亲疼媳妇。”巫曼娘忙道:“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辛苦二婶母了。”“我可担当不起你的辛苦!”二夫人笑得亲切,“你如今可是咱们游家的功臣,为着凤郎君,这么几个月算什么?我不过说了叫母亲疼我一疼罢了。”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三夫人脸色变幻,忽然道:“母亲,大少夫人如今到底年轻,又才生了凤郎,这又要管家又要抚养凤郎,恐怕她未必忙得过来吧?”堂上笑声一顿,班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只是为着满月宴的缘故,到底没有当众训斥三夫人,只淡淡的道:“凤郎自有乳母和使女照料,又有曼娘的乳母赵氏帮忙看着,又能耽搁得了曼娘多少辰光?难道灵娘、炽郎、怜娘他们,都是你亲力亲为的照料长大的?”三夫人还是不甘心,道:“但……”“母亲!”眼看班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巫曼娘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孙辈的席上,游灵忽然起身,大声道,“我裙子翻了汤汁,母亲新给我做的月华裙在什么地方?我想换上。”班氏冷哼了一声,念着游灵的面子,到底放过了三夫人,不冷不热的道:“你陪灵娘下去吧!”游震警告的瞥向连氏,三夫人眼中闪过分明的失望与怨怼,她究竟不敢公然的反抗婆婆和丈夫,低头道:“是!”出了门,三夫人气恨交加,狠狠一下拍在游灵头上,低喝道:“你多什么嘴?”游灵神情淡然,好像根本没感觉到疼痛与委屈一样,静静的道:“母亲,咱们是三房。”“正因为是三房,我才想去争这个管家!”游灵没有因为挨打落泪,三夫人却委屈的抽噎起来,“咱们房里领得那些月例银子还不够你们父亲在外头挥霍的,三房本来就分不到双份的家产了,我再不替你们设法,你们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你哥哥还好,到底还能考取功名谋个出路,你一个小娘子,没有丰厚的嫁妆将来叫夫家怎么看你?”游灵轻声道:“母亲,这些祖母也会想到的。”“她会想到你才怪!”三夫人咬牙切齿的道,“她最疼你大姑母和你四叔!孙辈里最喜欢的就是昭节、煊郎,她的私房,怎么轮得到你?”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在游灵头上拍了一把,喝道,“都是你没用!一点也不听话!我早告诉过你,不要成日在那里呆头呆脑的绣花!你看看你替你祖父祖母做了多少绣件,他们用着戴着,对你还不如对昭节与灿娘那两个成日里游手好闲、专会在他们跟前卖乖的!你就不能机灵些,嘴甜一点?!”游灵漠然的任她打骂,不反驳,不辩解,才刚刚踏进少女的女孩眼神淡漠而飘渺。等三夫人一行走远,花丛后,游灿和卓昭节对望一眼,神色无奈而怜惜。“怪道四妹从来都不笑。”游灿叹了口气,“三婶母向来爱打三叔的妾,也喜欢打下人出气,我却没想到她连四妹也动手的。”卓昭节抿了抿嘴:“我们回席上吧,免得外祖母看不到咱们又担心。”游灿小声问:“告诉祖母么?”“你以为外祖母不知道吗?”卓昭节低声道,“但三舅母是四表妹的母亲,她私下里打,四表妹从来都不表示出来……外祖母能怎么管?”游灿眼中流露出不忍,喃喃道:“这日子……还不如请祖母设法,给四表妹寻个好人家,早早的出阁!”她提到出阁,卓昭节却想到了那日的麻折疏与宋维仪……满月宴后,众人散去,卓昭节和游灿蹭蹭挨挨的不肯走,班氏扫了她们一眼,微笑着道:“有事情?”两人一起点头。“说吧。”虽然席上三夫人有些不识趣,但因为游灵圆场及时,班氏今日心情还是不错的。卓昭节和游灿看了看四周,班氏笑着道:“哟,什么事情,这么秘密?”等班氏打发了人,只留了周嬷嬷,表姐妹两个才将事情大致的说了,班氏听着听着,渐渐的敛了笑容,与周嬷嬷交换个眼色,道:“你们怎么想呢?”游灿性.子急,抢道:“顶好快给四妹寻个好人家出阁,免得她继续被三婶母欺负!”班氏淡淡一笑,道:“出阁——难为你想到了这个主意,只是你想过没有,一来,你是四娘的姐姐,你还没出阁呢,哪里轮得到四娘?二来,即使你肯为了她这会就嫁到白家去,四娘今年才几岁?没及笄,嫁什么人?三来,亲生母亲尚且有不知道疼儿女的,这好人家要怎么找呢?”游灿被问得怔住,就拉卓昭节的袖子:“昭节你怎么说?”“四表妹性.子太文静了。”卓昭节沉吟道,“其实我听着三舅母也不是不疼四表妹,只是四表妹的性.子同三舅母期望的相去甚远,这样的事情……我是没有主意的,还是要外祖母拿主意。”班氏道:“你倒是体贴人,不过我也要教你一件——这体贴人,也得看看被体贴的值得不值得,你以为连氏这样的母亲,自己都不聪明,听她的话能有什么成就?”卓昭节顿时红了脸。“我晓得你因为之前昭粹的事情,总对三房有些亏欠感。”班氏道,“只是骨肉之间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若这么点事还要计较到现在,这样的人就更不能惯了!”游灿在旁点着头。班氏又说她:“你一见你四妹受委屈,就想着让她嫁出门去避开,可你想过没有?这女子的夫婿挑选起来要多么慎重?你这么心急火燎的……亏得如今你四妹婚事轮不到你做主,不然,也就是从一个火坑掉进另一个火坑罢了!你这毛躁的性.子,须得改改!”把孙女和外孙女都说了一遍,班氏这才透露道:“灵娘的婚事是可以相看起来了,就算你们不提,过几日我也要叮嘱你们的。”两人都有些惊讶,齐声问:“过几日?”“本月十九,不是灿娘你外祖母的寿辰么?”班氏笑着说道,“正好几家小娘子小郎君都到了要相看的岁数,吕老夫人之前使人送帖子过来,就叫人带了话,说若是咱们家有意,很可以趁这个机会,给灵娘、炽郎、焕郎留意着,即使一时间不定下来,心里也能有个数。”又道,“灵娘的性.子确实太过文静,恐怕到了那日,即使叮嘱了她,她也未必肯留意谁,你们两个做姐姐的可得上点心,那日我可要交个任务与你们,你们就陪着灵娘,督促她多打量几个小郎君,若有好的,她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问,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这种热闹,小娘子们就鲜有不爱的,两人都高高兴兴应了下来。班氏想想不放心,又叮嘱道:“虽然要陪灵娘,可也得记得矜持些,莫要丢了咱们翰林府的气度!”“祖父放心罢!”游灿笑着道,“凭咱们游家在秣陵的名望,四妹又是个小美人儿,断然只有咱们对旁人挑挑拣拣的份!”“也不许太过傲慢!”班氏道,“免得让旁人以为咱们游家的小娘子性情不淑,须知道真正有志气的小郎君可未必喜欢刁蛮的小娘子,再说灵娘也不是刁蛮的人,你们须得小心,不可误了她!”卓昭节笑着道:“是是是,外祖母叮嘱的咱们必不敢忘,外祖母就放心罢,我与三表姐哪里敢拿四表妹的终生大事开玩笑?”十九日这日的一大早,游家除了大房还戴着母孝且要照顾游照的游烁和巫曼娘外,都换上出门贺寿的装束,簇拥着班氏浩浩荡荡往白家而去。白家早已是装扮一新,沿着大门两溜鲜花一直摆放到了阶下守门的石狮旁,如今已是深秋,即使是江南,这些花也是价格不菲的。门里穿梭出入的下人使女都换上了簇新彩色的衣裙以应景,与鲜花交辉,一派的花团锦簇,看着热闹极了。因为班氏乃是正经诰命,两家又是姻亲,吕老夫人亲自带着媳妇到大门迎接,两边你推我让,寒暄着到了堂上,却见一屋子从老到少,真真是人头济济——这里面固然有白家交游广阔,老夫人寿辰贺者自然如云而来的缘故,吕老夫人有意为秣陵有头有脸的人家牵线,促成晚辈们姻缘这一点,也让来者都把适龄的晚辈带上,使得这回贺客特别的多。为此伏氏、孟氏两个管惯了家的人都忙得团团转,亏得为了给吕氏贺寿,二房、三房虽然没能全部回来,但也回来了一部分,白家二夫人莫氏、白家三夫人宋氏也打起了下手,这才勉强应付了过来。班氏在秣陵地头诰命封号最高,她既然到了,也意味着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吕老夫人与她寒暄几句,两人交换个眼色,一起开口放小娘子们到园子里去玩耍,其他几位老夫人、夫人都笑着帮腔,让众人不必拘束。小娘子们大半都知道这话的意思,好些人红着脸应了,这才带着使女簇拥出去。因为究竟是到白家作客,吕老夫人又特别指派了很能和小娘子们打成一片的孟氏陪着过去招待,若有什么事情也好圆场。出了门,游灿左右看了看,忽然惊奇道:“怎么四表姐不在?”她这话引起旁边连小娘、宋小娘等人的注意,都纷纷去问孟氏:“白四姐姐呢?难道没有回来?”孟氏笑着道:“祖母寿辰,她哪里能不回来?”“那怎么不见她?”游灿好奇的问。孟氏笑吟吟的道:“她昨儿个到的,路上乏了,如今正在云水楼休憩呢!”一群没出阁的小娘子,可听不出来她这委婉的暗示,都道:“咱们都是一大早就起来给吕老夫人贺寿的,偏她这个孙女倒会躲懒,到这会都没起来?这可不成,咱们一块去闹她!”众人都起哄道:“对对,去闹她,先不去园子里了!”——到底有些小娘子还是面嫩的,听老夫人们直接说让她们去园子里玩,还能猜不到这次过来的小郎君们正在园子里吗?如今听到白子华在云水楼,就觉得是个台阶,好歹比直接去了园子里自在点。孟氏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道:“她如今可是宝贵着呢,决计不能闹的,若是闹了她,林郎子不跟你们急才怪!”“咱们闺阁里的姊妹,闹上一闹,关林郎君什么事呀?”游灿不满的道,“这小气的人!”孟氏又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