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宁摇碧竭力挽留,但被游氏叮嘱早出早回、尽早回四房里帮赫氏打理事情的卓昭节还是坚决的拒绝了他留在雍城侯府用饭的要求,只看着饮渊带着信笺飞上高天,就提出了告辞,宁摇碧无奈,只得亲自一路将她送回靖善坊。回了侯府的卓昭节自去忙碌,却不知道宁摇碧甚至还未到兴宁坊,之前当着她的面飞往南天的饮渊竟已去而复返,根本不必哨声指引,就精确的敛翅落到了宁摇碧的臂上。宁摇碧毫不客气的拆了它足上腊封的竹筒——反正这竹筒还是他提供给卓昭节的,一会回了侯府,再取一分出来装一下就是了,倒是信封密封上了,让他只能很遗憾的先揣进怀里。一进雍城侯府,宁摇碧就吩咐人取来热水,亲手绞了帕子,将信封封口处慢慢濡.湿,小心揭开,取出信笺认真读了起来……昭节的烦心事,本世子岂能袖手旁观?既然昭节说了不便告诉本世子,本世子当然也不能迫着昭节毁诺,不过现在是本世子自己以聪明才智发现了真相,可不是昭节透露的!宁摇碧毫无愧疚之心的将卓昭节写给班氏、详细描述白子华景遇、以及对章老夫人纵容白子华陪嫁使女金燕奴大欺主,并可能暗示金燕谋害白子华的揣测等具体经过仔细看了两遍,这才放下信笺,吩咐身旁的鸾奴:“收拾起来,让饮渊送到秣陵去罢。”鸾奴点了点头:“世子,这信笺上沾了水,即使烤干,恐怕亦着痕迹?”“把腊封留点小孔,竹筒用水泡点痕迹,就让游家认为是路上腊封破开少许,风雨侵袭进去好了。”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惯常干类似之事的宁摇碧,随口就吩咐了,又道,“请苏伯过来。”苏史那到后,宁摇碧开门见山的提出要求:“岳母大人在兰陵坊有座别院,如今住的是北上求医的林家人,苏伯替我将这家人家打探清楚,尤其内中一个名为金燕的使女。”“小主人为何会忽然关心起这么户人家来?”苏史那一怔,宁摇碧可不是温润如玉、对下人也不忘记翩翩风仪的君子,他为人高傲而霸道,极重视尊卑之别,别说区区一个使女了,就是许多贵女都不放在眼里的,如今怎么忽然要打探起来一个使女、甚至连名字都知道了?宁摇碧也不瞒他:“我刚才看了信,这家人家有些麻烦,昭节很关心他们家姓白的媳妇,为此还借了饮渊送信去秣陵游家,我想看看帮她一把。”苏史那一噎,闻言也注意到旁边鸾奴大白天里点了蜡烛烤信笺的动作,心想小主人既然是需要用到烤干信笺,可见是私下里拆的,那可怜的小七娘恐怕还以为只是借用一下饮渊,只要顶住小主人的追问就可以不叫小主人知道了罢?他道:“既然只是个使女,是否直接处置了?”“就直接处置罢。”宁摇碧看了信,已经知道卓昭节对那叫金燕的使女十分忌惮,言语里几次提及,让班氏设法透露给白家,尽早派人北上照拂白子华,免得着了那金燕的道儿,看得出来,若非碍着身份不便动手,卓昭节实在烦着这金燕,宁摇碧觉得金燕被解决了,卓昭节应该会很高兴,区区一个使女的死能够换得自己心上人的高兴,这还用犹豫么?他点了头,苏史那便自去动手了,这月氏族的老人是在西域纵横过一时、手底下亡魂无数的人物,如今蛰伏侯府守着旧主之子,私下里料理几个人,用雷厉风行来形容都嫌不足了点,当天晚上,苏史那就带回了金燕身亡的消息。宁摇碧很满意他的速度,至于金燕是怎么死的,他就懒得问了。只是他懒得问,旁人却不能像他这样。因为人是死在了别院里的,次日一早发现之后,章老夫人惊怒之余,头一件事就是打发了人到侯府,向游氏告罪,毕竟兰陵坊的别院是游氏的陪嫁。好好的别院,借给林家养病在讲究些的人看来已经是沾了晦气了,如今还死了个年轻的使女,即使林鹤望的伤是游煊所为,游氏知道后也不禁一阵不悦,只是章老夫人都着人来告罪了,金燕人也死了,游氏到底只能按捺下怒火,和颜悦色的问起经过。来人小心翼翼的道:“回夫人的话,今儿一早,金燕迟迟不见踪影,该她做的差事也没做,大夫人就使人去看她,不想……却在房里寻不见人,后来到了她常去的地方找过也不在,大夫人急了,使人告诉老夫人,打发人在院子里找,竟是在井里找着人的!”游氏一皱眉,一同来听的卓昭节忍不住问:“那人如何了呢?”“当时捞起来就没气了。”来人惭愧的道,“老夫人现下难过的很。”为了不让游氏与卓昭节误会这难过是为了金燕,来人赶忙又道,“老夫人说,游夫人将好好的宅子借与咱们家住用,这些日子也麻烦了游夫人与卓郎君、卓娘子,不想如今为了一个金燕,给游夫人添了这样闹心的事情,若非大郎君今早也不大好,老夫人实在脱不开身,实在是要亲自过来与夫人赔礼的。”“林大郎君没事吧?”游氏闻言,忙微微探了探身子,问。来人道:“大郎君心绪不佳,其余还好。”“不过是座别院,再说谁家没点意外呢,也是我疏忽了,那院子里确实有几口井,本是用来取水方便的,所以虽然装了护栏,却没装上盖子,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老夫人那边更忙了,可要我过去帮把手?”人都死了,再和章老夫人计较,平白的失体面,何况一口井罢了,回头填了就是,游氏心中迅速盘算了下,便露出和蔼与体贴之色,柔声道。来人忙道:“多谢夫人体谅,只是老夫人说,不过一个使女,着人拿席子卷了,送到城外就是了,却是夫人的宅子……”“一座别院而已。”游氏微笑着道,“瞧我,倒是糊涂了,别院里出了事情,确实不宜让章老夫人并林郎君、白侄女再住着了。”她看向身后的冒姑姑,“拿册子来。”又对来人道,“我这便另寻一处屋子……”不想来人却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夫人误会了,老夫人说,夫人好意借了宅子给咱们住,这些日子连赁钱也未提,不想现下却在宅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委实是过意不去,所以老夫人的意思,是想与夫人商量,将宅子买下来。”游氏闻言,就道:“也不是什么着紧的事情,无非是一口井,回头填了就是,反正宅子里的井也不只一口,老夫人实在太过客气了。”她虽然这么说了,但来人执意要问个价格,甚至吐露出来因为林鹤望的伤医治无望,心灰意冷之下很觉得无颜见故乡之人——毕竟他北上求医是震城和秣陵左近都清楚的,林家又是震城大族,亲戚多得很,这么回去,旁人哪有不登门来探望询问的?若是林鹤望治好了,回乡应付倒也不过费点辰光与精神,可他没治好,这么回去,自然是自觉丢脸,并且林家的亲戚既然多,里头也未必没有个别有仇有怨故意借机落井下石的人。现在林鹤望的心境已经十分脆弱,连多年知交兼同窗随便一句话都能引起他的暴怒,这要是回了震城,恐怕更受不了刺激,所以章老夫人探得儿子口风,决定即使顾太医也无能为力,也还是陪着儿子在长安住下去,至于什么时候回震城,往后再说罢,老夫人就林鹤望这么一个儿子,为了林鹤望,滞留他乡不过是小事。因为林鹤望受伤是游煊所为,所以之前住着游氏陪嫁的别院,章老夫人倒也觉得理所当然,但现在既然要长住,章老夫人却不肯一直赖着,而是打算买套宅子了。游氏那别院还是很不错的,到底游家若非出了游若珩这翰林,论门第比起敏平侯府差太远了,班氏和游若珩都疼爱嫡长女,惟恐游氏过门让人小看,当年是挖空心思、拿出整个家底来给女儿置办嫁妆的,这座离侯府不远的别院,是班氏亲自看遍了满长安类似的宅子后所定,可见整齐。而且又离敏平侯府近,林鹤望的伤,游氏多少要为侄子担待些,章老夫人盘算的很好,宅子里死了一个人,游氏再卖给旁人价钱也难免要被压一压,再加上游家人的亏欠心理,这座宅子她拿下来不用费多少银钱,当然江南自来富庶,林家又家资不菲,章老夫人当初虽然是仓促北上,但她一向精明,所带的钱财也不至于正经买座宅子也买不起,她这么做,却是在给游家一个补偿的机会。如今长安诸位太医已经只剩一位顾太医了,这顾太医的医术并不如从前请的胡老太医高明,无论是游氏还是章老夫人都知道请顾太医只是个念想罢了,在这种时候,章老夫人提出这么一个看似趁机占便宜的要求,其实确实在委婉的表达出她的意思——她不会把事情闹大,愿意要游家的弥补。所谓长安大,居不易,一套城南四进大宅,内中器具草木俱全,还配了几个洒扫下人,当然是一笔不小的资产,但比起林鹤望之前的锦绣前程来那完全不值得一提了,何况震城林家也不是缺钱的门第。章老夫人要买宅子不过是个由子,等于是送游家一个弥补的机会,游氏听着来人细说章老夫人打算携子带媳在长安定居下来,心头先是一松又一紧,松的是章老夫人到底还是按捺住了,为了儿子的长久打算没有歇斯底里的大闹,紧的是如此说来,这个烫手山芋却是从娘家手里转到了她的手里。虽然林家人北上是游霰伯侄陪同,但他们两个不可能陪着林家在长安一直住下去的,接下来照料弥补林鹤望,总归是要落到游氏头上来。纵然从章老夫人借着金燕之死提出购买宅子来看这位老夫人是个能隐忍也知道权衡利弊的人,可这种长久的牵缠到底叫游氏有些警惕。但游氏也不能说什么,固然出嫁的女儿可以不管娘家的恩怨,然她在娘家时可也是受着父母疼爱兄弟爱护长大的,不可能因为嫁到卓家几十年就当真狠下心来不管这件事,那样她这些日子也不会丢着自己房里一堆事情给媳妇、女儿处置,陪着章老夫人跑进跑出了。游氏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柔声道:“章老夫人要陪林郎君在长安久住散心,我岂能无所表示?那座宅子,若是老夫人不嫌弃,就送与老夫人罢。”说着就叫冒姑去取了地契屋契,以及之前放在那宅子里负责打理的下人身契出来,让来人带回兰陵坊转交章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