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氏这日领着外孙杨淳去了居阳伯府探望怀孕的长女卓昭琼,回来后听卓昭节禀告了三夫人过来的事情,便问:“那你想怎么样呢?”“我想咱们府里最合适的就是园子里了,换了旁的地方要么地方不够,要么就索性不好用,何况如今只剩这么点辰光收拾起来也未必来得及。”卓昭节道,“但七哥成婚是大事,三伯母又亲自过来开了口,不答应也不好的。”游氏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只说如今你打算怎么给你嫂子庆生?”“上回我不是接过温五娘子生辰的帖子吗?”卓昭节道,“母亲看温家的法子怎么样?那时候温相府里的园子似乎在休整,又不便借用大姑姑家的院子,所以就在曲江那儿包了一座楼,四周风景也好,而且回雪楼这样的地方办起席面来也是手熟的,即使不要他们的跑堂和厨子,东西总也现成,他们的人打个下手料想也利落。”“倒是个变通的法子。”游氏略一思索,微微点头,道,“但帖子已经发出去了罢?而且日子这么紧,你怎么定的到合适的楼阁?”卓昭节道:“楼阁我方才遣人去曲江问过,回雪楼斜对的满香园不错,已经收了定金,答允那日不接待旁的人,至于帖子,反正请的人都在长安城里,打发人再换一份也不要紧,理由就学温家,说咱们家园子里也在修整好了。”“运气倒不错,本来如今这时候气候适宜,曲江那儿很难包得到整楼的,不过区区一个理由学温家做什么?”游氏道,“你就说为了叫更多的人热闹热闹——你七哥、八哥的未婚妻,若是请到咱们府里来自然是不方便的,但到曲江就不打紧了,你也正好和未来嫂子们亲近亲近。”“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卓昭节笑着道,“我单想到请古姐姐,倒忘记七哥的未婚妻了。”“虽然丁家小娘子不是你的嫡亲嫂子,但总也是堂嫂,你请盼娘冷落她不好的。”游氏慢条斯理的指点着女儿,“再说到时候八娘也要过去,你自己和自己亲嫂子亲近,何必不给她方便?而且这丁家小娘子与你七哥的婚事,还是你二姐做的媒,对了,这些日子你二姐、三姐都忙着没回来过,这回帖子可有送过去?”卓昭节道:“既然是三嫂生辰,哪有自己家姊妹都不给帖子的道理?”又道,“我到长安也几个月了,二姐和三姐一次都没见过呢,单知道她们夫家,竟都这么忙吗?”游氏淡淡的道:“若说主持中馈忙到这样的地步倒也不见得,只不过你这两个姐夫不大像样子,她们不能不看得紧一点罢了。”“咦?”游氏有心让女儿也警醒点,见卓昭节好奇,就顺着话头说下去:“你二姐嫁的是谏议大夫丁蛮的独子丁兴,虽然丁蛮的官职只是正五品,但本朝重谏官,而且丁蛮正当壮年又有才干……”她声音一低,“圣人年岁长了,这丁蛮是圣人要留给太子的人,所以才一直压着他的官职,又怕冷了他的心,故而给了谏官,这中间的圣意不难猜测,不过当初让你二伯母下定决心把你二姐嫁过去的一个缘故就是这丁蛮为人极重感情,与发妻十分的恩爱,并且杨夫人也是宽厚的人,那会不只你二伯母,咱们家上上下下都觉得丁兴既然有这样的父母料想错不了,谁想到这小子却与其父恰好反了过来!”卓昭节道:“啊哟,他人不好?”“你二姐过门不到三年,嫡次子都没出生,就有了两庶子一庶女,你说呢?”游氏道,“其中一庶子一庶女都是你二姐回来小住消夏之类,叫他觑了空子上了手,内中那庶女的生母还是你二姐身边的人……把你二伯母气得死去活来,此后都叫你二姐没有大事不要回来了,即使回来,也要拖好了丁兴,免得一转眼他就又纳上了人!”“那三姐夫难道也是这样的人?”卓昭节惊讶的问。游氏摇了摇头:“你这三姐夫倒不像丁宣,他性情有些像你那四舅舅,古板迂腐,偏这管文英连嫡带庶的好几个兄弟,内中颇有几个品行不端好生是非的人,妯娌也不省心,管文英那只会死读书的人哪里应付得过来?你三姐不放心,加上你三姐的生母已经去世,所以她也不怎么回来了。”卓昭节忙把两个姐姐的处境记下,心想到时候若这两个堂姐要提前退席,自己千万莫要多留。游氏又问了卓昭节其他安排,见没有什么大错,一些小节她提点一下就成了,但忽然又想了起来:“帖子还有多的吗?”“有的。”卓昭节忙问,“可是我又忘记了谁?”“焕郎北上来投师——国子监博士傅精是崔山长二十年前的学生了,如今膝下岂能没有儿女?这几日焕郎也去过傅家几回,好像傅家有位小娘子还没出阁,年纪与你差不多,你一会快点打发人送张帖子去。”游氏这么一想,又道,“兰陵坊那边也送张,白子华不到归不到,总归是对林家的尊重。”卓昭节忙道:“我这就去写帖子……对了,既然如此,那江家?”游氏点头:“也都给张罢,江扶风如今还在咱们家里养着伤呢,从你大舅母论起来都是亲戚,虽然之前没有怎么来往,但现在不一样。”这个不一样不仅仅是江扶风如今已和四房里搭上了关系,还因为之前两位郡王之争,江家是中立的,送了帖子人家不但不来,反而还会惶恐怨怼一回。卓昭节忙又记了下来。这样到了十九日,天公却不作美,一大早竟下起了霏霏的雨丝,阿杏赶早叫醒卓昭节,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卓昭节吃了一惊,随手撩起长发,叫人开了窗一看,果然外头黑黝黝的一股凉意湿意扑进来,还能听见屋檐下挂的银铃轻轻的响。卓昭节这是头一次操办宴席,虽然不算大宴,但总归是期盼顺利的,不想先有三夫人反对在园子里,仓促之间改了场地,如今又赶上了雨天,众人出行不易,即使有马车,也能带好衣裙供更换,到底不是顺利的象征。她叹了口气,道:“那我就起来罢,免得下雨晚了辰光。”阿杏忙叫进初秋等人,一起伺候卓昭节梳洗更衣,本来卓昭节已经择定了今日的衣裙,但既然下雨,想了想又临时换了一身更清淡的衣裙,免得下雨下得一片惨红淡绿,原本拟定的鲜艳衣裙反而刺眼。如此到了念慈堂,赫氏已经在等着了,看到卓昭节就笑:“这一回可委屈七娘给我操心了。”“嫂子这话可就见外了,不嫌我人笨又是头次弄这个,不够周到就好。”卓昭节笑着道,“说起来这回为了七哥下个月的婚事,临时换了地方,嫂子可不要恼我预备的不整齐。”赫氏道:“七郎那是一辈子的事情,自要先紧着他——实际上七娘亲自替我劳累,我已经受宠若惊了,说起来我这几日可都怕母亲恼我来着。”游氏对这样姑嫂和睦亲近的景象很是喜欢,这会知道赫氏必有下文,就故意接话道:“好好儿的我恼你做什么?”“母亲请想啊,七娘从前寄养外祖父家十几年,今年才回了长安,父亲母亲都是怜爱不过来的,还没叫七娘给父亲母亲主持这样的庆宴呢,倒先叫媳妇拔了头筹,媳妇心里可不是又得意又惶恐?”赫氏笑吟吟的道,她本来生得端庄,今日特别穿了一身簇新的海棠红鹓鶵纹对襟广袖上襦,月白诃子,束着五彩丝攒花宫绦,系郁金裙,打扮得十分明艳照人。相比之下,着群青郁金纹绣交领宽袖上襦系翡翠色四季花纹织金绣罗裙的卓昭节则是清丽自然,姑嫂两个一艳一素却极为和谐,这和和睦睦的样子让游氏很高兴,嗔道:“我与你们父亲的生辰在下半年呢,你既然在前,就该你先使唤上她,这也是你的福分。”如此说笑了几句,之前打发去大房、三房的人来报二少夫人骆氏、卓绛娘、卓玉娘并卓昭姝都好了,赫氏与卓昭节忙和游氏告别,一起到路口汇合了堂姐妹,五人到沈氏跟前去请安兼禀告出门的事情。沈氏照例慈祥的准了,还给赫氏封了份礼,这才道:“你们小姑姑这几日身上乏,就不出去了,回头礼补到四房里去。”赫氏忙道:“祖母,礼不礼的,都是一家人,孙媳哪里能计较这个,却不知道小姑姑可要紧?”卓昭节等人也忙不迭的慰问起了卓芳甸,沈氏眉宇之间带着疲色,淡淡而笑,道:“就那么回事罢了,不打紧的,你们自去曲江就是。”话是这么说,既然关心了,少不得要提出来去看一看卓芳甸,沈氏闻言却露出一丝复杂,道:“她不要紧的,倒是你们,既然约了客人都在满香园,还不过去,仔细怠慢了呢!”赫氏又与沈氏寒暄了半晌,这才出了上房,姑嫂各自登了车,向曲江辘辘而去。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平常熙熙攘攘的曲江今日人尤其的少,在满香园前下了车,看着四周稀落零星的游人,一派的冷清和满香园装扮的花团锦簇形成鲜明对比,卓昭节不免觉得有些扫兴,赫氏立刻察觉到了,便笑着道:“今儿可亏得这么一场雨了,如今这时节,虽然不比初春时春雨贵如油了,但这初夏的雨也是别有趣致,最好的就是这么一下,许多人嫌麻烦不出门,这曲江今儿倒似专程给咱们做后花园的一样。”这话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卓昭节也感激的看了眼嫂子,她究竟头次做事,总归样样想好的,偏偏赶上下雨,虽然请的各家都有马车,然而总是一件不便,正担心因为这雨使宴饮冷清,赫氏这么一说,只是自家人就先热闹了起来。满香园的人早就提前装束整齐迎在门前了,此刻忙把人都迎了进去——这满香园其实就是上回宁摇碧与卓昭节信步而行、要了一间红药间的那地方,上下一共四层,比斜对的回雪楼要高,但二楼因为是分了一间一间的雅间,就不像回雪楼那么的通透,但三楼、四楼都是打通了专门供设宴的。赫氏这次生辰,卓昭节顺带把自己到长安以来认识的小娘子除了温家外也都请了,游氏后来又加了傅家,继而江家,人比温五娘子那次可要多,是以这次卓家的安排和上回温家在回雪楼就换了换,三楼四楼开宴,二楼的雅间休憩醒酒或单独说话,底楼给下人。因为这次是游氏亲自发话要给小女儿练手的,赫氏进了门就由骆氏等人簇拥着嘻嘻哈哈的上了顶楼,一群姑嫂丢下卓昭节在三楼听事情,均道:“今儿个可就劳烦七娘你了,咱们都可以不管事的轻松一日,真正是福。”“六姐、八娘好歹留下来帮我迎一迎客呀!”卓昭节嗔道,“今儿请了许多客人呢,当真不帮我吗?”卓玉娘和卓昭姝都笑,促狭道:“帖子上写的辰光最早还有一个时辰呢,人家不会来太早的,万一咱们过来晚了岂不是尴尬?你先听听各处安置罢,咱们先去上头看风景了……今儿你就是个劳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