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史那果然老谋深算,次日一早,坊门才开,皇后身边的贺氏就轻车简乘的到了雍城侯府。门房禀告到卓昭节跟前,卓昭节自是不敢怠慢,亲自赶到前头迎了贺氏,入厅奉茶。寒暄了几句,贺氏就笑容满面的道:“娘娘有些日子没见世子妇了,前日世子又跟着君侯去翠微山公干,娘娘想着,昨儿个世子妇与世子才分别,怕还要忙上一忙,今儿料想没什么事情了,就让婢子来请世子妇入宫一叙。”“是吗?可叫娘娘挂心了。”卓昭节佯讶,轻轻拿帕子掩了口,笑道,“还劳姑姑走这一趟。”贺氏谦卑的笑着:“婢子可是好容易跟娘娘讨来的差事!世子妇可别不信——娘娘都说了,世子妇这副好容貌,多看一眼,都能年轻好几岁,世子妇说,这天底下哪里有不想着年轻点儿的人?这不,婢子今儿可是豁出去老脸,这才抢得了这个机会来请世子妇的,图的就是这会饱一饱眼福,好叫婢子这张老脸能看一些。”“姑姑这话说的,姑姑如今哪里就老了?我看着正是花到正好呢!”卓昭节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绯色,轻嗔道,“要说看人啊,我更爱看皇后娘娘呢!娘娘那身威仪气度,真真是真凤之身!越看啊越是敬爱,那才是看一眼都能沾上一辈子的福气的!”贺氏笑着道:“娘娘可喜欢世子妇了,再说世子妇天生福气好,出身公侯人家、父母在堂、兄姐俱全,一家子如珠如宝的,如今又嫁得高门贵婿,夫妻恩爱和睦……说到这里,娘娘昨儿个还嗔圣人来着,道是世子与世子妇还在新婚,怎么就把世子派出去了?”卓昭节抿嘴一笑:“这也是圣人给九郎一个机会,让他能够为圣人、娘娘分一分忧,这可是旁人抢都抢不到的,我该谢圣人才是。”“怪道娘娘与世子都喜欢世子妇呢!世子妇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就是贤惠。”贺氏说着,话锋一转,笑着道,“世子妇若是没有旁的事儿,照婢子看,不如咱们现下就走罢?娘娘今儿个叫御膳房里做了甘草花儿姜丝梅、鯚鱼脍,说都是世子妇爱吃的。”“这可真是罪过了,我没先进宫里去给娘娘问安,还要叫娘娘这样为我费心,我怎么敢当呢?”卓昭节嘴上谦逊着,心知这是皇后要留自己在宫里长谈、问个究竟了,暗暗庆幸昨儿个苏史那提醒的及时,不然自己待在侯府里不知道圣人这段时间以来精力消退的事情,今日可是很难说出皇后关心的回答的。因为如今侯府没有旁的主人在了,担心自己离开后会出什么事情,卓昭节留了冒姑看家,只带了阿杏等人随贺氏进宫。轻车熟路的到了蓬莱殿,淳于皇后正等着,皇后身穿绛紫地联珠对鸭纹锦上襦,系郁金裙,臂上挽着石榴红绣折枝百花的披帔,绾四环望仙髻,髻上簪一累丝赤金衔珠凤钗,凤口衔的一串珠子,是绿翡翠间红珊瑚,最下面一颗火红的红鸦忽,光芒闪烁,极为夺目,正正垂在了皇后的额上,将皇后的眸子映得极为明媚,这样的明媚里,又带着经久居高临下的骄傲与自信。见着卓昭节,皇后很是高兴,招手道:“快上来给本宫瞧一瞧。”卓昭节只道皇后有几日没见自己,特作亲近的表示,就含笑依言从旁绕上丹墀,到得凤座跟前,淳于皇后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半晌,却问左右:“是瘦了不曾?”左右之人都笑,贺氏尤其笑得不怀好意,点头道:“回娘娘的话,婢子看着也觉得世子妇是瘦了。”卓昭节不明所以,听她们一致说自己瘦了,信以为真,下意识的摸了摸面颊,笑着道:“兴许是成婚忙碌所致。”“成婚之前,女家都兴给女儿日日炖些滋补之物吃着的,照理来说,成婚之前应该丰腴一些才是,怎么会瘦呢?再说婚礼当日,是极忙碌,可忙碌的都是旁人,你这做新妇的人,难道不是坐在那里等着旁人替你打扮好了,跟着行完了礼,出门登车就行了吗?”淳于皇后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所以说啊,成婚怎么会叫你瘦下来?必是弄错了!”卓昭节一头雾水,随口敷衍道:“娘娘说的是……”她正琢磨自己该怎么回话,贺氏已经撑不住笑出了声来,给她揭秘道:“世子妇如今变得瘦了,难道不是因为世子前儿个走了,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一下子就瘦了下来?”贺氏话音刚落,整个蓬莱殿里都笑成了一团——卓昭节这才恍然大悟,合着淳于皇后与贺氏是联起来戏谑她呢!她不由羞红了脸,轻轻挣开淳于皇后的手,跺足嗔道:“娘娘好没正经,我信任娘娘得很呢,所以娘娘说什么都信了,不想娘娘这样来笑我!”又说贺氏,“贺姑姑也是的,娘娘不正经,贺姑姑不说帮着劝说娘娘,倒还要助纣为虐起来了,真正都不是好人!”淳于皇后笑着道:“啊哟,你不好意思做什么?如今长安城里听说都传遍了,道是九郎与你恩爱得不得了,日日夜夜都舍不得分开的,连你视事他也要跟着——这么好了,一下子分开,你怎么能不瘦?再说你这是思念自己夫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娘娘忒没正经!我不跟娘娘说了!”卓昭节被淳于皇后说的面红耳赤,作势要往丹墀下走,淳于皇后这才忍了笑,道:“好孩子回来罢,本宫与你说着玩呢!”到底是皇后,卓昭节这两年虽然是蓬莱殿的常客,在淳于皇后跟前如今也自然得很了,总归也不能像对自己家里长辈那么置气,闻言就势站住了脚,回过头来,将信将疑的道:“真的不讹我吗?”淳于皇后啼笑皆非,道:“你们瞧这孩子,这般的小心眼,本宫不过笑了她一回,她如今连本宫身边都不敢待了。”“这还不是娘娘不正经,说得人家都站不住脚了,自然不能待了。”卓昭节嘟起了嘴,故作委屈的道。淳于皇后笑着道:“好吧好吧,是本宫不正经——你回来,本宫与你说话儿,这回不嘲笑你了,行了罢?”卓昭节这才走了回去,早有机灵的宫女递上绣凳,让她就在凤座旁坐了,皇后就携了她的手,复仔细打量了一回,卓昭节正警惕她会继续说“可不是当真瘦了”这样的话,未想皇后却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露出惆怅之色来,道:“你生得与你嫡亲祖母真是像,看着就仿佛是活脱脱的她当年在跟前,只是你性情比她要温和些,眉宇之间的锋芒不及她强盛。”“娘娘?”卓昭节一怔,未想淳于皇后会忽然说起梁氏,本来照她的好奇,是很想就势追问几句的,但之前宁摇碧说过,梁氏当年确实成全了圣人与皇后这一对,然而如今这两位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母仪天下,再提梁氏当年对他们的施恩,未免有落了圣人与皇后颜面的嫌疑。所以自从圣人登基以来,梁氏当年拒婚和力劝先帝成全圣人与皇后的事情,众人都极有眼色的不提了。因此这会卓昭节心念转了几转,就微微笑道:“我也没见过祖母呢,只听人人都说我生得像祖母。”淳于皇后道:“可不是么?两年前你头一次进宫,本宫乍一看到时差点叫出了声来,你那嫡亲大姑姑,本宫是见得多的,她是你祖母唯一的女儿,可一点都不像你祖母,偏你这孙女,竟传了个十成十——把她这副好容貌继承了下来!”卓昭节笑着道:“这或许是祖母福泽罢。”“也是,她在天之灵,定然也是常要庇佑你们的。”淳于皇后淡淡的笑着,道,“不过说起来,你虽然眉宇之间的锋芒不及你祖母,然而说到这出阁之后在夫家的景遇,你却比她福泽深厚多了,许是你祖母在天之灵护庇着你罢。”卓昭节明白这就要切进正题了,便轻笑着道:“娘娘说的极是。”“本宫在这深宫里头,都听说你与九郎恩爱的事儿了,你可别恼,本宫可不是在笑话你,照本宫说,旁人有笑话你的,若是那话语不客气,你也犯不着被人说得站不住脚——少年夫妻,往后是要一起走一辈子的,这会子不恩爱,往后还怎么过呢?难道要到老再恩爱不成?”淳于皇后轻蔑的道。卓昭节晓得皇后这番话完全是发自内心,毕竟淳于皇后自己与圣人当年据说也是极恩爱的——若不然,圣人怎么会为了皇后,虚置六宫,堂堂九五至尊,却一生仅一女子相伴、并许皇后随意干涉朝政及储君之立?固然淳于皇后没到与圣人一起临朝的地步,但满朝上下也都清楚,淳于皇后发的话,圣人一向不会不听。淳于皇后甚至还因为自己是圣人未登基之前的发妻,所以泽被天下一切正妻——像宁摇碧与卓昭节这样的元配夫妻,再恩爱,在淳于皇后看来都是乐见之事。她感激的谢了皇后——之前雍城侯主动在朝上向圣人为宁摇碧请了差事,跟着纪阳长公主又似有敲打之意,这些人虽然是为宁摇碧考虑,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总归是认为卓昭节容貌生得好,把夫婿勾引得日日夜夜不肯离开她半步,以至于往那不求上进的路上去了。卓昭节嘴上不能说什么,心里岂有不委屈的道理?她没过门之前,宁摇碧又何尝做过正经事儿了?可她一过门,这还是新婚没满月的时候,宁摇碧游手好闲,就成了她不对。如今皇后这番话,显然也是暗示皇后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但皇后却是极赞成他们恩爱的,也不认为这是卓昭节的责任。皇后对她的致谢微微摇头,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总归是见不得旁人好,你要去除尽了也不可能,不在跟前说的,权当没听见罢了,在跟前说呢,这样的人,也没必要饶过……说起来,雍城侯府的人不多,你虽然年轻,但大约也管得过来的罢?”卓昭节会意,皇后这是先对她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如今是该轮到她回报皇后了,当下心领神会的叹了口气,道:“要说起府里的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儿个,我还不得不去打扰了一回祖母呢!”淳于皇后果然关心的问了起来:“哦?九郎前儿个才走,你昨儿个就去寻二姐了?难道是谁给了你委屈受不曾?”“委屈倒是没有,只是两个伺候着父亲的人为了一副赤金耳坠子争吵了起来,又涉及到了其中一人的表妹——那个表妹进府,据说之前还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这些人出入我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卓昭节抿了抿嘴,轻轻叹道,“娘娘你说,这事情,我是不是只能求祖母替我操这个心?”淳于皇后啧了一声,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过据本宫所知,无论二姐还是戡郎都是知理重规矩的,如今你是雍城侯府的世子妇,这些事情本就该归你管,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管就是了,事事要二姐替你操心,到底显得小孩子气了。”卓昭节抿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娘,若只是为了一副耳坠子,便是涉及到了从前的大总管的些许事情,我也不敢就这么去打扰了祖母的。”她顿了顿,道,“却另有事情……不瞒娘娘,今儿个娘娘不召我进宫,过上几日,恐怕我也要进宫来讨主意呢!到底……祈国公府那边,总也是亲戚……”这就是真正说到正题了,淳于皇后眯起眼,微笑着道:“好孩子,你细细儿说,本宫一准给你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