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在路上已经将苏史那昨日的暗示梳理了一回,此刻略作思索,就轻声馒语的说道:“九郎走前三日,曾被父亲叫到正房那边去,回来与我说了件事儿——就是……就是大伯母打算让四堂姐与夫婿和离,再择高门子弟,可是四堂姐却与夫婿恩爱得紧,不愿意舍弃了如今的夫婿去嫁名门,是以,就不愿意,大伯母因此恼了,趁她这回回来,索性把她人扣在了府里,不许出去,另外打发了人,到那许家去迫了四堂姐夫写放妻书……”她说到这里,淳于皇后已经微微皱眉,道:“欧氏怎的如此势利?”“咳,大伯母这么做,四堂姐知道之后自然也是心里很难过的,但大伯母现下里一意孤行,想来是如今听不进去大伯父等人的劝说,四堂姐又孝顺,怕祖母晓得之后再为她操心,思来想去,就求了父亲。”卓昭节一副“宁瑞婉其实并非有心”的模样,柔声道,“娘娘也晓得,父亲与大伯父其实是有些罅隙的,但父亲向来就心软,何况再有罅隙,这嫡亲兄弟,嫡亲侄女,总归是一家子人,是以,父亲听了四堂姐之请,虽然觉得这样会得罪了大伯父与大伯母,但也不忍见四堂姐与四堂姐夫这样夫妻分离,就有帮四堂姐的意思。”淳于皇后何等精明的人?卓昭节先说雍城侯的两个妾出了事,再说宁瑞婉祈求雍城侯——而这两件事情的顺序,却正要反过来,立刻明白,雍城侯那两个妾的事情,恐怕与宁瑞婉有关——这么一想,皇后岂会不明白,祈国公府有所动作了?而且,这动作还是冲着雍城侯去的。雍城侯与申骊歌的事情,皇后当然不会不知道,也不可能没想到,祈国公府这一手,也算是对症用药,从皇后的角度来看,那就是足够的阴险毒辣!皇后的目光冷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微笑着道:“戡郎确实容易心软,只是这件事情他就做的过了,怎么说也是大房的事情,何况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他一个做叔父的夹在里头,到底也不是一回事,更不必说原本他就和祈国公有罅隙,再给宁瑞婉去说事情,恐怕兄弟之间,更添伤痕。”淳于皇后称雍城侯为“戡郎”,一般是外甥,祈国公却是祈国公,称宁摇碧和卓昭节都是排行,叫宁瑞婉却是名字,远近亲疏,一目了然。“九郎也是这么想的。”卓昭节柔声道,“不过九郎如今去了翠微山,娘娘也知道,我才过门,也不大清楚长辈们之间的事情,所以他叫我先不要管,我自然是听九郎的。”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道,“只是听九郎说,父亲当日已经口头答应了四堂姐要为她设法的,可是……前儿个府里出了那副坠子的事情,因为涉及到之前九郎发作的前任大总管宁世忠,我也是不想轻易扰了祖母那边的清净,可是宁世忠怎么说也是先祖父留下来的人,所以请教过苏伯后……想了想,还是把事情求到了祖母跟前。”淳于皇后沉吟片刻,道:“二姐怎么说的?”“祖母不大高兴,昨儿个叫我先回府里理事,毕竟如今侯府这边也只我一个人。”卓昭节抿了抿嘴,道,“我现下愁的却是……昨儿个伺候父亲的人在祖母跟前招出来,得过大伯母那边几回好处,如今祖母恼着,父亲与九郎晓得之后,恐怕也会生气……这样,四堂姐……”她叹着气道,“所以还要求娘娘给我出个主意罢,我听着四堂姐的事儿也心疼她的,可如今这个样子……我想即使父亲和九郎回来之后,总也是不便为四堂姐说什么了,免得大伯母疑心,但若要把四堂姐就这么不管,又怕父亲应允却未做到,心里难受。”淳于皇后目光凝了凝,微微笑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方才本宫也准了你,你把事情说来,本宫总是要给你出主意的。”卓昭节忙恭敬道:“求娘娘指点!”“说到底,宁瑞婉是不是再嫁,这总是后院里的事情,戡郎一个男子夹在里头到底是不伦不类的,这件事情,他既然为难,来与本宫说,不就成了吗?”淳于皇后淡淡的笑着,笑意却连目光都没染上,道,“本宫恭为皇后,几件婚事,料想还是管得了的。”卓昭节抿嘴一笑,道:“娘娘说的极是,我也是糊涂了——还为难,这有什么可以为难的呢?这件事情来求娘娘那是再对也没有的,我如今可先替四堂姐谢过娘娘了。”她话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苏史那好生了得,他昨晚寻自己说的东一件西一件,如今居然全部都应了——淳于皇后现在最担心最听不得的可不就是祈国公府算计上了雍城侯吗?这意味着,延昌郡王一派,开始死灰复燃。对于年岁都已不再年轻的圣人与皇后来说,这意味着臣子们开始置疑起他们扶持真定郡王的能力。这对于执政多年的帝后来说,显然是无法容忍的。淳于皇后得到了自己所要了解的消息,也没了心思再与卓昭节说笑,敷衍几句,就道了乏,卓昭节觑着皇后脸色,自是识趣的告退,连贺氏在雍城侯府提到的留饭的话也不说了。淳于皇后就让贺氏送她。贺氏陪着卓昭节才出蓬莱殿,就见太子妃着着半旧不新的家常衣裙,扶着一个使女的手,正缓步拾阶而上,两下里见到,卓昭节自要快行几步,好到与太子妃差不多的台阶上行礼问安。太子妃摆手免了,微笑着问:“母后在里头吗?你这是要回去了?”“方才皇后娘娘道了乏,世子妇就告退了。”贺氏在旁代卓昭节道。太子妃一听,怔了怔,随即道:“啊,那我也不去打扰母后了。”就转了身,索性与卓昭节一起下阶,道,“正好咱们一起走两步,九郎这两日去了翠微山,如今侯府里头就你一个,左右兴宁坊离宫里近,七娘你这两日若是闲了,不妨到东宫寻定成玩耍,她现下也闲得很呢。”太子妃提到了定成郡主,卓昭节倒想了起来,笑着道:“上回在真定郡王府里起初还看到郡主的,但转过身来就不见了。”之前真定郡王为了庆贺赵萼绿有孕,请了交好的几位同辈到郡王府里小聚,也是趁机密议。那一日卓昭节记得才到时,是看到定成郡主在的,毕竟定成郡主虽然不是太子妃亲出,却是太子妃一手带大的,与真定郡王一向情如同胞兄妹,既是嫂子有喜这样的喜事,她怎么会不去凑个热闹?但那日歌舞伎人上来之后,卓昭节看得入了神,等回过神来,发现宁摇碧一干人都不见了,后来赵萼绿说是郎君们全在书房里议事,却没提到定成郡主——之后因为卓昭节和赵萼绿说起了家伎一事,却把这位郡主给忘记了。“她啊,尽胡闹。”太子妃摇着头,道,“那日功课没写完就跑了出去,后来心虚,给她嫂子借了间屋子补功课,许是觉得丢脸,求了萼绿不要说。”卓昭节不禁掩嘴笑道:“郡主真是可爱。”太子妃摇了摇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玩了些,功课都不肯用心。”说着,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的道,“倒是与九郎有些像,俱是有天分却不肯用心的。”卓昭节正待说几句定成郡主的好话,太子妃却忽然凑近了她耳畔,轻声道:“父皇、母后,如今俱盼望着九郎好生用功。”见卓昭节要说什么,太子妃竖起一指,示意她噤声——这个时候,贺氏也会意的落后几步,侍者都离了段距离,太子妃的声音,低不可闻,道:“父皇、母后年岁已长,长公主亦然,九郎乃是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儿……父皇与母后都曾答应过长公主,须为九郎安置一份锦绣前程!”卓昭节动容道:“多谢太子妃娘娘!”“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太子妃淡淡一笑,道,“好啦,你心里有数就好……等九郎从翠微山回来,料想你也知道要怎么和他说的,所以我说,你往后闲下来,可以常和定成来往,如今凤奴成婚开府,虽然离得不远,到底也不在东宫了,这孩子与她兄长嬉闹惯了,现下难免觉得寂寞,你又离得近,又不像萼绿才有了身孕,定成懂事,也不敢总去闹她嫂子,我可要替她讨了你那儿的清净。”卓昭节抿嘴一笑:“郡主是极可爱的,能与郡主常来往,也是我的福分呢!太子妃娘娘且请郡主等两日,我这两日府里有些事情怕是要收拾一下,还得去祖母那边一回,过两日我定准送帖子到东宫。”太子妃笑着再和她寒暄了几句,就道:“宫车来了。”两人分乘宫车,告别之后,各自回去。等回到雍城侯府,卓昭节问冒姑:“今儿可有事?”冒姑道:“咱们府里倒没什么,长公主殿下那边还没传消息来……不过晋王小郡主倒是送了张帖子来,说上回答应给娘子画一幅小像的,打算明儿个上门,请娘子先选好了当时穿戴的衣裙和钗环。”卓昭节没想到唐千夏会先提起来,愣了一下才道:“之前我与晋王小郡主约的是等我选好了再请她来的,如今怎么她主动过来了?”冒姑猜测道:“难道是为了……”“之前唐千夏是讹过卓芳甸,但如今祖母与皇后娘娘都过问起了这回的事情,料想也不必她再费这个心了。”卓昭节沉吟着道,“恐怕是凑巧罢。”冒姑道:“那娘子明儿的穿戴?”“一会找出来咱们选一选。”卓昭节道,“总归这位郡主的画技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能得一幅小像也好!”“晋王小郡主这儿反正只要作画,倒先不必管,婢子想的却是,娘子今儿个进宫去,按着昨日苏史那的提醒把事情都说了,又把皇后娘娘的注意力引到了大房那边去……之前长公主要处置大房不是还不叫娘子在旁边听与看的吗?如今娘子这么做,是否会叫长公主殿下不喜?”冒姑有些忧虑的问。卓昭节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与祖母都是极精明的人,咱们这点儿道行,在她们跟前,哪里够看?我被皇后召进宫里去,祖母哪儿还指望我能瞒什么事情?祖母不会怪我的。”冒姑沉吟道:“若是如此就好了。”“定然不会责怪的。”卓昭节平静的道,“你想祖母为什么在长公主之中也位列第一,皆因祖母乃是圣人唯一的胞姐,圣人与皇后娘娘都是极尊敬祖母,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叫了我去问话,祖母又没阻拦,显然祖母没有把这些事情瞒着皇后娘娘的意思。”——再说,真定郡王如今已经是非继位不可、不继位无路可走的局面了,纪阳长公主心爱的小儿子雍城侯又是真定郡王这边的中流砥柱……真定郡王一旦失位,雍城侯父子哪里能得好?长公主在两个儿子中间到底是偏向了幼子,如今根本就没有了回头路可走。所以在同样支持真定郡王的皇后面前,纪阳长公主怎么会瞒下这样重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