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阿杏捧着琵琶匣子出来,当着唐若缥的面开了匣,露出内中还散发着木料清香气息的琵琶来。做工精细的五弦琵琶以整块紫檀木制成,左三右二的琴轸,直项,形如半梨,琴头上嵌着雕琢成并蒂莲的玳瑁,流光溢彩。虽然用料俱是力求上佳,但整面琵琶并不给人奢华之感,而是透露出一种简洁明快之感来,通体无饰,只在背板上有名家雕刻的比翼鸟、连理枝,表明这是贺人新婚。唐若缥打量几眼,眼睛一亮,询问的看向卓昭节:“初岁可否容我试试音?”看着再怎么精细入眼,到底好琵琶是要能弹的。卓昭节爽快的点了头:“表姑尽管一试!”说着就叫阿杏取出琵琶递上去。这种新婚贺礼,还带有吉祥祝福之意的东西,不拘贵贱,当着主人的面,总归不能轻视的。唐若缥让使女帮着卷了袖子,这才接过。她轻舒玉臂,也不用护指,略拨几下,但听弦声透亮、清脆浑厚,指下不禁微微用力,顿时透出金石之声来!“咦,这声音不错啊!”大凉时兴琵琶,贫门女子都能信手弹上几支小调,贵胄女子无须为生计操劳,出阁之前就没有不学才艺的,定成郡主自不会外行,听着试音,不觉脱口道,“尖堂松脆爆【注】五音具备,弦弦分明,可是难得!”唐若缥也是一喜:“这把比我之前把把还好些!这谢娘子好生厉害!不瞒你们,我之前听李大家推荐了,想着李大家说好的总归不会差。然而一打听,说这谢娘子还没出阁呢!算着年纪与我竟是仿佛,我想这制琵琶的手艺,到底上些年纪的人可靠些。亏得今儿个到初岁这儿来问了声,不然可是错过了!”定成郡主也来了兴趣,道:“也请这谢娘子给我做一面——却不知道这么一面琵琶须得多久能做好?”“可是不太巧呢!”卓昭节听了,却沉吟了下才道。唐若缥与定成郡主诧异道:“怎么个不巧法?”“谢阿姐是下个月出阁,如今恐怕忙碌得紧。”卓昭节道,“表姑和烟宁约莫不知,谢阿姐父母早故,她如今是跟着表姐伍夫人过活的。伍夫人的夫婿就是上科二甲进士屈谈,圣人钦赐殿中侍御史的那一位。屈家如今倒有位伯父健在,奈何却没有年长的女眷帮持,这眼节骨上,怕是没空做琵琶的。”“倒是把这个给忘记了!”唐若缥与定成郡主听了,恍然大悟,点头道,“既然她婚期在即,倒也难怪了,左右咱们也不急于一时,等上几个月,待这谢娘子方便了也成。”唐若缥又含了笑,道:“说起来还要恭喜你——这谢娘子要嫁的是你表哥阮郎君,阮郎君也是雅好琴乐的人,可不是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吗?”究竟制琵琶之技出色算不得贵女里能上台面的长处,唐若缥这是委婉的恭贺了。卓昭节笑着道:“借表姑吉言,不瞒表姑,我那大姑姑就阮表哥一子,早年我那大表姐却是……如今大姑姑和大姑父都盼望着表哥能够顺利娶得谢娘子,一家和和乐乐的过着才好呢!”“阮娘子着实是可惜了。”阮云端去世是几年前的事情,唐若缥和定成郡主生长长安都有所知,这会不免安慰卓昭节几句。其实卓昭节根本没见过这个表姐,出于卓芳华的缘故对阮云端颇为惋惜,然也不过是提起来唏嘘一番罢了。她更多的心思倒是放在了揣测唐若缥的来意上。奈何两边说来说去,一直到傍晚一起告辞,唐若缥也没说其他事情,却是就这么走了。卓昭节送客回来,喝了口茶水提神,正寻思着,后头人来报,道是宁摇碧晓得两位郡主告辞,邀卓昭节一道用饭。她闻言才站了起来,长公主又派了常嬷嬷来——先到内室看过了宁摇碧,慰问过了,就回去复命。卓昭节自然也要送上两步,到了外头,常嬷嬷就站住脚,与她道:“敢问世子妇,今儿个定成、秦王两位郡主前来,可是为了探望世子?”卓昭节知道她是代长公主而问,便如实道:“说是这么说,但我看定成郡主更像是过来透透气的,倒是秦王郡主,来问了我大姑姑没过门的儿媳、谢阿姐做琵琶的手艺,说是把周太妃所赐的琵琶摔坏了,想寻谢阿姐再做一面好的。”常嬷嬷闻言淡淡一笑,道:“这话倒是有意思了,世子妇生长江南怕是不晓得,周太妃在先帝时候嗜好琵琶,常与咱们殿下相争呢!那会先帝宠她,没少赐下珍品来。秦王殿下膝下子女虽多,但嫡出的郡主就这么一位。周太妃向来宠她得紧,以太妃的收藏,摔个一二十面怕也不愁没有合手的琵琶用。”“嬷嬷说的是,只是我对这位郡主却也不熟悉,还请嬷嬷教我,今儿这事?”卓昭节沉吟了下,请教道。常嬷嬷笑着道:“婢子哪儿敢教世子妇什么?只不过周太妃颇会看眼色,自先帝去后,她一直约束着秦王府上下安分守己的过着日子。圣人与皇后娘娘心慈,倒也没少给她体面。但如今朝中诸官都勤于职守,这天下又太平得很,秦王与秦王世子究竟没有用武之地,世子妇说是不是?”卓昭节会过意来,这是说唐若缥今儿怕是寻了个借口上门来示好的。只是论辈份她是宁摇碧的表姑,论身份又是郡主,要放下架子来还真不容易,索性拿件事情托付卓昭节。这样回头又可以打着致谢的旗号来往……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原来是这样,可要多谢姑姑提点。”卓昭节忙谢了她,又送了几步,叮嘱人拿好了灯笼照着常嬷嬷回长公主府去。这样再回内室,阿杏等人已经把榻几都支好了,冷菜已上,宁摇碧正拿着牙箸在碟子里随便挑着鸡丝吃些。见到卓昭节回来,就道:“这常嬷嬷也忒没有眼色了,正饭点上,她把你拉出去说这会子话做什么?”“想是觑着两位郡主走后过来的,恰好赶上了。”卓昭节笑着道,“也是给祖母问的呢,何况就这么点辰光,你莫恼了,咱们这不就开饭了吗?”被她劝了句,宁摇碧脸色才略缓,他昏睡了这么近一天,精神已经好了很多,除了脸色仍旧苍白的不太正常外,看着目光炯炯,倒似就要痊愈了。卓昭节打量他几眼,就问:“这会怎么样了?”宁摇碧却摇头,道:“旁的还好,就是使不上劲,怕是还要再躺三两日。”“痛吗?”卓昭节不免有些心疼。宁摇碧顺口道:“不……”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改口道,“不痛才怪!”“待会叫人绞上热帕子来敷一敷,好让淤血化得快些。”卓昭节想了想,道。这正是宁摇碧的目的所在,两人草草用了饭,下人收拾下去,略说几句话消食。卓昭节就打发人端热水上来。因为卓昭节掌心的伤还没全好,把年轻使女打发下去后,就留了冒姑下来绞帕子,然而宁摇碧见状,却道:“帕子我来绞,你替我敷就是。”既然这么说,冒姑只有告退下去了。内室门关了,卓昭节把热气腾腾的水盆端到榻上的小几上,警告道:“你如今伤着,不许多想!”宁摇碧一面自己解了衣襟,露出胸膛上的淤伤,一面微笑着道:“我多想什么?”“呀!你这伤!”这伤卓昭节其实已经看过了,前一日还是绛色,这一日已经变成紫黑之色,衬托着宁摇碧玉石般的肌肤,更显狰狞,卓昭节本待再嗔他一句,这会顿时没了闲心,忙把雪白的帕子按到热水里,担心的道。宁摇碧忙道:“你那手别放下去了。”就卷了袖子,伸手将帕子捞起来拧干,递了过去。卓昭节把帕子略叠整齐,小心翼翼的敷到他伤处,宁摇碧立刻低嘶了一声,她吓了一跳,忙拿起来,紧张的问:“可是痛?”“……无妨!”宁摇碧皱眉片刻,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他却立刻闭紧了双目,额上汗水一颗颗渗了出来。卓昭节心中焦急,忙从袖子里抽了帕子替他轻轻擦拭,安慰道:“你忍一忍……是不是痛极了?那能不能敷?”她也不怎么懂医理,只想着宁摇碧挨了那么一下,胸口积了淤伤,热敷可将淤血化开,但现下看着宁摇碧似痛得不轻,却又后悔了。宁摇碧闭目听了片刻她手忙脚乱,忽然睁开眼,一本正经的道:“可不是痛得紧了?你亲我一下就不痛了!”卓昭节呆了一呆,方醒悟过来,暗啐一口,抬手一把捏住他肩头软.肉,恨恨的一掐——宁摇碧低叫了一声,哭笑不得道:“这会是真的痛极了!”“痛的才好!”卓昭节恨恨的在他额上戳了一下,气急败坏的问,“那……能不能敷啊?”宁摇碧被她识破之前的装模作样,这会倒是恢复了常色,满不在乎的道:“敷一敷总归能好些……来,替我揉一揉。”卓昭节心惊胆战的道:“你这伤……碰着岂不是痛得紧?”“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不是你刚才劝我的吗?”宁摇碧笑着拉起她手,按到帕子上,戏谑的道。卓昭节待要下狠心给他揉开淤血,不想宁摇碧却又不老实的握着她手不肯放,另一只手又抚上她面庞——卓昭节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喝道:“你这还躺着呢胡闹个什么?先把伤养好了,别闹了!”宁摇碧不甘心的道:“我觉得明儿个我大概就能……”“你想得美!”卓昭节恨恨的打开他不老实的手,啐道,“你给我好好养到你能起身再说!”“啧!那我明儿个就能起身……”宁摇碧立刻道。卓昭节手下微微一重——他立刻痛的叫出声来——卓昭节冷笑着道:“你起身?许院判不给我打包票,你敢起身试试!”“……”宁摇碧无语半晌,想了想道,“人家都说小娘子家没出阁时难免有些小脾气,出了阁为人妇,到底都收敛起来了。怎么你却不一样?我记得咱们成亲前你可没这么凶的。”卓昭节脸一黑,道:“怎么你后悔娶我了吗?”“没有的事!”宁摇碧正色道,“你方才听错了,其实我是说,昭节你这般贤惠淑德,能娶到你我简直是邀天之幸!”“算你还有良心!”卓昭节闻言,这才冷笑了几声,暂且放过他……【注】作者是个1~7倒过来都不会唱的音盲,见过琵琶真物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该术语绝对产自百科,具体意思感兴趣者请自行请教度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