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出事,虽然卓昭节没说详细,但既然涉及到长公主,想也不必想,定然和宁战有关了。宁娴容听得脸上变色,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是怎么了?”然而她虽然反应激烈,但眼中担心惶急却绝非为了宁战一家。毕竟她之前在大房里过得战战兢兢,早就把嫡母欧氏恨了个死去活来,因着欧氏对她的不喜以及年岁上的差距,和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姐也不亲近,在这中间,父亲宁战根本没管过她死活。宁娴容打小靠着乳母小心翼翼的教诲艰难度日,胸中那点儿慕孺之情早就在一次次挣扎中消磨殆尽了。如今宁战有难,她头一个想到的是:“糟糕,如今我才出阁呢,万一他们都死了,宁瑞庆这些也就算了,若父亲与欧氏那毒妇出了事儿,那我岂不是要立刻与涵郎别居?”且不说如今她新婚燕尔的,对雷涵又满意,打从心眼里不愿意分开。就说雷涵当初定了亲就把通房打发了,足见也是愿意与妻子好生过日子的人。可这才新婚就要分居,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能忍得住吗?若是忍不住,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斩衰三年,手里但凡松一松,庶子庶女都能成双了!想到这儿,宁娴容又急又怒,暗骂流放的这几人出事出的太不是时候,简直就像是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一样!她心里这么想的,脸上就流露了出来,卓昭节察觉到,心下也暗松了口气,她倒不怕宁娴容反水,左右这小娘子如今什么不捏在了雍城侯府手里?别看她出了阁,侯府这边要拿捏她有得是办法。只是卓昭节前前后后也替她张罗好些了,总归是付出感情的,若宁娴容这会又同情心疼起了宁战与那些异母兄长,卓昭节不免也要怀疑她往后会不会因此对二房不利——尽管这样的标准不近人情,可卓昭节却不敢拿自己这一房的前程性命去赌的。如今见宁娴容确实对大房没了感情,卓昭节自然欣慰,就提醒道:“十娘莫要慌张,别忘记,你如今是二房的女儿了。”宁娴容本来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听了卓昭节的话,才松了口气,但跟着又为难道:“即使是照着嫡亲大伯、大伯母来,这齐衰一服也要期年,我……我不怕嫂子笑话,虽然涵郎现下待我是好的,可才成亲就服了丧,恐怕夫家到底觉得……不够吉利……这……”她说不够吉利,其实还是嫌期年太长,她拿的是游氏亲自给的卓昭节出阁前调养身子的方子——还指望能有卓昭节的福分,过门不到半年就有身孕,一举巩固住在夫家的地位呢!横插里来了这么一出,即使不是三年斩衰,一年……不说雷家那些娇俏新鲜的使女了,北里那许多阁子,成日里花枝招展的妓人——宁娴容费尽心思才嫁了个如意郎君,如今满心都是憧憬着往后的生活,虽然过门才三日,但盘算都不知道推敲过多少回了,现下倒好,之前那些个在夫家大展拳脚的法子统统收了起来,先想着若当真要守期年,与雷涵之间的关系怎么办罢?卓昭节看她才听了个剑南出事就急得团团转,也有点哭笑不得,道:“你这话快点不要说了。若是传了出去,人家还道咱们房里多么盼望着大房那边不好过呢!如今只说情况危急,何况剑南到长安,虽然是八百里加急但也是几天前的消息了,我想现下可能已经好了呢?总而言之情况还没有坏到那一步。”虽然她这么劝了,可宁娴容还是愁眉难展——嫂子卓昭节这话听着像有道理,可祖母纪阳长公主有多么偏爱兄长宁摇碧,之前一心一意想讨好祖母以嫁个好人家的宁娴容最清楚不过了。如今祖母连宁摇碧都不肯见,大房的情况还用说?若非宁战九死一生,本就对这个长子心存罅隙的长公主会担心的连最宠爱的孙儿都不想见了吗?卓昭节看她愁成这个样子,不忍心的道:“你若是实在担心,也想一想,若当真人去了,旁的不说,这衰服总归要穿的。你这儿愁着也没有用,还不如趁着事情没定下来,对雷涵……多用点心!”宁娴容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虽然在担心中,也不禁红了脸,顿了一顿才道:“是。”正说着话,外头伊丝丽忽然匆匆忙忙的赶了进来,不及请罪,就神色凝重的道:“主母,不好了,宁大娘子与宁四娘子俱穿着孝服,领着陪嫁时的人,披头散发的在府门前哭闹,嚷着君侯与主人谋害了她们的父母兄长呢!”卓昭节一惊,差点站起了身,道:“宁大娘子与宁四娘子?大娘她不是在山南吗?”宁战这两个嫡女,四娘宁瑞婉年少无知时贪看才子佳人的话本,坚持嫁了出身清寒的许怀玉,就在长安郊县。大娘子宁瑞澄,却是欧氏亲自挑选的夫家,乃是山南道观察使渠辛道嫡长子渠华羽。当初长公主以不孝为名发作大房,宁战被夺了祈国公的爵位,欧氏亦被剥夺诰命之封。膝下子孙全部流放剑南——但已嫁女是不算的。所以那日宁瑞婉虽然也跟着父母兄弟跪在长公主府里,事后却只被放回许家罢了,连从许家回国公府时带的几件随手之物,也被发还——毕竟宁战倒了,长公主还在,犯不着亏待了长公主的亲孙女,叫长公主厌烦。若是宁瑞婉一个人闹上门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宁瑞澄也回来了,山南到长安,可不近。卓昭节不免狐疑的问:“你可看得准?”伊丝丽肯定的点了点头:“婢子也怕门房弄错了,亲自爬.墙头看过,打头的就是宁大娘子,宁四娘子不如宁大娘子泼辣,只是帮着嘴,如今宁大娘子正向四邻诉说着大房那边在剑南遭遇毒手的事情呢!”卓昭节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这么一出,剑南那起子事情到底是谁干的,不问可知!延昌郡王当真是急昏了头了!以为长公主几日不见雍城侯父子,就是笃定了雍城侯谋害兄弟,这是不打算维护雍城侯了吗?现在叫两个侄女上门来大闹就能迫得雍城侯就范?!她重重的一拍案,喝道:“十娘你自便,你们都随我去看看!不说大伯父和大伯母如今也未必就出了事儿、父亲怎么说也是她们的叔父,就说祖母还在呢,她们就穿了孝,这是什么意思?”——宁瑞澄和宁瑞婉闹上门而不是其他人,想想也知道出这主意的人打的是雍城侯不便出面与女流之辈、还是晚辈计较,宁摇碧虽然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但当此之时,雍城侯必然要拉住他。这样的话,雍城侯府能够出面应付的就只有一个卓昭节。而卓昭节是满长安公认的好福分,只不过,对于这位世子妇的能耐么……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不以为然。毕竟卓昭节的底细也不难查,打小寄养在外祖父家,却有侯府作为靠山,游家即使不是真正打从心眼里疼爱她,看着侯府的份上,也断然委屈不了她的。回到长安后据说也一直被父母珍爱,甚至连嫡亲次嫂、古太傅的嫡孙女都在她跟前赔着小心。出阁之后丈夫宁摇碧又对她千依百顺——这种娇生惯养从没吃过苦头的小娘子能有什么手段?纵然能有几分小聪明,宁瑞澄和宁瑞婉姐妹两个都是为妇多年,在后宅子里练就一身眉眼剔透的本事的,还拿捏不了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卓昭节当然是心知肚明,她真心被气到了——难道自己这没用的名声居然如此深入人心?在小则关系宁战一家性命、大则关系储君之位这样的大事上,对手也把自己照着无能愚蠢来假设?!她连衣裙都懒得换,腾的站起身来,招呼了冒姑等人就要走。宁娴容也被宁瑞澄、宁瑞婉闹上门来的事情惊了惊,闻言忙道:“我和嫂子一起去——这两个人既然凑到了一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儿个过来,定然是觑准了涵郎在,父亲要拦着九哥,不然,借她们十个胆子,敢在九哥在府里时闹上门?”宁摇碧对宁家大房的仇视那是朝野皆知的事情,纪阳长公主亲自养出来的这位世子天生就有视礼仪廉耻如浮云的境界。别说堂姐了,嫡亲伯父伯母都能当面踩,如果没有雍城侯阻拦,宁摇碧能直接走出府去,当着围观四邻的面,大大方方的撩起袍子把两个堂姐踹到街心去!毕竟他连表叔秦王世子都当街打断腿了,同辈的堂姐算什么?然而卓昭节如今非常听不得这话,冷笑着道:“这长安,怕是人人都道我是靠了你九哥才能过日子呢!虽然我与你九哥要好,他一向护着我!可若因此就当我是个泥捏的好欺负的,我真想问问那人的眼睛是不是瞎了!”宁娴容心想以为你好欺负的人当然是不长眼了,只看宁摇碧就知道,虽然男女有别,但一般是被宠大的最小的嫡出孩子,九嫂你是能忍气吞声的人那可就怪了!但这一回你气冲冲的出去叫人一顿棍棒也能杀了那两个的威风,可那样还不知道京中的人要怎么议论雍城侯府呢!嫂子你不好欺负,问题是你未必能够把这事处置好罢?……卓昭节气头上没留意这小姑子的神情,冒姑却看得清楚,心中不禁一哂,暗道连自己小姑子都这么认为,倒也难怪那幕后之人会撺掇着宁家姐妹来闹了。只不过,冒姑暗忖,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儿娇纵归娇纵,可又什么时候吃过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