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长公主就主动召了宁瑞澄、宁瑞婉、宁摇碧三个孙儿孙女过府相见,连卓昭节也被叫上,只是叮嘱宁夷旷和宁夷徽尚幼,不要经常抱来抱去,让留在了侯府——这却是长公主认为自己方才痊愈,恐怕病气尚存,成人康健,近前说话或者无事,两个还没满周的曾孙太小,可别沾了病气去,故而让他们这回就不要到跟前了。四人得到消息,都是精神一振,到了长公主跟前,行礼请安过了,宁瑞澄与宁瑞婉都双双落下泪来,哭着求长公主救一救宁战夫妇并自己的兄弟们。一向对大房严厉的长公主很难得的和颜悦色,柔声安慰了宁瑞澄、宁瑞婉,并透露出前几日才接到消息就打发了人去剑南彻查事情,决计不会让自己的长子受这样大的委屈。宁瑞澄和宁瑞婉很多年没见祖母如此和蔼,尤其是堂弟宁摇碧还在的情况下,受宠若惊之余又心酸难奈,禁不住哭了又哭。而宁摇碧这次虽然没有出言讥诮搅场,但也冷眼旁观,根本没有圆场的意思。他不吭声,卓昭节犹豫了一下,却不得不上前搀扶两人,安慰几句。宁瑞澄和宁瑞婉虽然是满腔的委屈彷徨,然而都知道祖母纪阳长公主的耐心向来只用在二房身上,也不敢过于宣泄,免得惹了祖母不喜,借着卓昭节的劝说,赶忙收了泪——祖孙商议了半晌如何救助宁战等人——其实能派的人手大致都派了,如今众人也只能先等了新的消息来再议。长公主到底再三宽慰了两个孙女一番,又发话让她们放心在侯府住下来,究竟是才愈的人,到这儿长公主就露出疲惫之态了。一直陪在旁边的家令庞绥忙暗示众人告退。这样回到侯府,虽然宁战等人还是生死不明,可见过一回祖母,宁瑞澄与宁瑞婉都莫名的心安了起来,神色之间轻松了许多。本来这日说好了要让卓昭节引两人进宫去求皇后的,但路上宁瑞澄和宁瑞婉故意落后一段路一商量,却追上卓昭节表示先不进宫了。本来么,最关心宁战这些人生死的,除了女儿外,就该属纪阳长公主了。尤其淳于皇后偏爱真定郡王,宁战一直被皇后当绊脚石看的,只看同样是长公主之子、圣人嫡亲外甥,皇后叫雍城侯戡郎,却叫宁战祈国公或直呼其名,就知道皇后的态度。皇后即使碍着情面答应她们帮忙,真正用心恐怕也有限,再说宁瑞澄其实很清楚,卓昭节素得皇后垂青,她求不来的事情,自己姐妹更没指望的。如今既然祖母纪阳长公主开始插手——姐妹两个也从长公主今日的疲色上猜测到祖母前两日怕是担心的病倒了,惟恐影响到剑南这才秘不宣张,甚至于作出一副迁怒二房的姿态。这样想的话,祖母岂只是对父母上心?根本就是心心念念着,不然,像祖母那么强势的人哪儿是寻常担心就能够忧虑到病倒的地步的?如此一盘算,这进宫不进宫倒不重要了,可别一进宫,叫祖母认为是不信任她,虽然祖母不至于为此就不管剑南的事儿了,到底也是惹气的事。卓昭节听了之后,当然也乐得少跑一趟,客客气气的和她们寒暄两句,在路口分别,目送她们回十娘的院子去。宁摇碧见两个堂姐走了,便与卓昭节道:“照现在看来她们是要住久些的,你若得空打发人给她们送点衣料首饰去。”“糟糕,我这几日居然把这个给忘记了。”卓昭节被他提醒才想起来宁瑞澄和宁瑞婉穿孝上门来闹,又来的匆忙,根本什么都没带,自己和宁娴容的衣物她们能穿是能穿,可明显都不大合身——所以这几日宁瑞澄、宁瑞婉穿戴都十分寒酸狼狈。尤其是刚才在长公主跟前……卓昭节懊恼的道:“祖母怕是都看在眼里了。”“祖母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何况祖母也晓得你如今忙碌着丈夫子女都来不及呢,哪儿有太多功夫管她们?再说你都说了要什么用度叫她们只管开口,她们自己不索取衣料首饰难道还能怨你不成?”宁摇碧当然是什么都帮着妻子说的,立刻好言安慰。卓昭节蹙着眉道:“这事不宜迟,我一会就去叮嘱人……这会怕是要直接做夏衣了罢?恰好赶在了一起,那咱们的衣裳可得先等一等,怕要穿上几日旧衣。”宁摇碧道:“没有叫咱们自己等的道理,让她们身边的人自己做去,首饰反正都是现成的拨几匣子过去,她们虽然是仓促上门,然而总不可能身边一点银钱都没带,若不满意自己去银铺银楼里打,哪里给她们那么多挑剔的地方……等咱们的衣裳做完了,若她们还在府里,你再提给她们做成现成的不迟。”“你都提了,何况咱们去年做的衣服可不少,好几件都没上过身,今年也未必就穿不得了。”卓昭节有点啼笑皆非的道,“横竖就几天,何必这样小气?”宁摇碧笑着道:“我素来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我也只对你大方。”“你呀!”卓昭节闻言,心下一甜,嗔他一眼。两人情意绵绵的回了院子,未想门口使女才问了一声安,里头听见声音,正堂上就急赤白脸的奔出人来,还没看清人影就嚷道:“七娘七娘,我有话要和你说!”卓昭节愕然一望,却正是卓玉娘,留在院子这儿的高秋跟在后头追出来,见到卓昭节与宁摇碧一起回来,飞快的施了个礼,解释道:“世子、世子妇,卓夫人方才过来,说有极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世子妇,所以……”卓玉娘是卓昭节颇亲近的人,所以早就吩咐过门房上不必通报就可以直接进门,甚至一路迎到这儿的堂上招待。此刻卓昭节就挥手止住高秋的解释,挣开宁摇碧拉着自己的手,快步上前接住跑下来的卓玉娘,道:“六姐你放心,你昨儿个叮嘱的事情,我一会就让人去……”她以为卓玉娘此来,定然是为了许镜心的事情忧愁,这是隔了一晚看自己这边没动静,故此又赶来催促。不想卓玉娘闻言却是大喜过望,道:“这么说来你还没打发人到……”她说到这儿看了眼宁摇碧,勉强一笑道,“妹婿,我有事儿想与七娘单独说几句。”宁摇碧对岳家之人一向场面上是很过得去的,尤其是当着卓昭节的面时,所以此刻微微颔首,道:“六姐不必客气,尽管说就是,我先去看看旷郎和徽娘。”等宁摇碧进了双生子的屋子,卓昭节也引了卓玉娘回堂上坐定,把人打发到回廊上去,便悄声问:“怎么事情有变?”“确实如此。”卓玉娘此刻眉宇之间忧愁消去,倒是满怀歉意和不好意思,先道了一句,“那许镜心你不必再接到侯府来了!”“难道六姐你要接她去你家里?”卓昭节闻言一怔,心想自己这六姐可不像是容易被说服这么快就接受妾侍的人啊?江扶风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卓玉娘居然当真点了点头,待见堂妹脸色古怪,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这都是一个误会。说起来还要从五年前说起——这和你那任表哥也是大有关系的!”卓昭节惊讶道:“什么?!”不管五年前还是现在,任慎之最是懂事用功,一心扑在了学业上的,怎么会和许镜心有关系呢?“我起初也不能相信呢,任家表弟虽然不是我嫡亲的表弟,然而他的为人我也听说过的,断然不是那等会出入烟花地的人。可十七郎言之凿凿,甚至说可以请任表弟佐证——倒是巧了,昨儿个我回去之后,与他明说许镜心之事后不久,恰好任表弟有事上门拜访,我呢,也豁出去直接问了他,不想他倒是证实了十七郎的话。”卓玉娘飞快的道,“我想任表弟虽然和十七郎要好,但总是你的嫡亲表哥,我也叫他一声任表弟的,他为人又老实,怎么着也不会帮着十七郎这样耍我罢?”卓昭节忙催促道:“你快说任表哥和许镜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之前卓芳涯也是学业有成被寄予厚望的一个人——卓昭节还记得当年卓昭粹南下时和自己说起侯府中的汹涌暗流,非常担心祖父敏平侯会因为卓芳涯的功课比上头四个兄长都好,而将世子之位传给卓芳涯。可自从卓芳涯迷上了花氏后,却是每况愈下,后来索性就把功课全部荒废,漫说进士,是连会试的场子都不想下了,在后院里更是弄得妻离女散,还把高家给得罪了。这前车之辙明明晃晃的在那儿,卓昭节一听许镜心与任慎之有关系顿时就急了!卓玉娘还没详细说,她已经转了十七八个永绝后患的法子!亏得卓玉娘也知道她担心什么,开口就道:“你放心,任表弟可没被许镜心迷惑住,甚至于照理来说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面!”“那怎么说许镜心与任表哥有关?”卓昭节听说两人面都没见过,松了口气,埋怨道。“所以十七郎才想着趁许镜心如今打算脱离醉好阁,设法把她弄到家里去问问。”卓玉娘匆匆将当年游姿病情加重那会,江扶风到游家探望,与任慎之提到在许镜心处看见过任慎之的画像一事说了,道,“我听着也奇怪呢——任表弟还说,后来他和其母,就是你那小姨母说了这事情,你那小姨母推断和任家有关,然而当时你小姨母病情很重了,没有精神多想……总而言之这事情怎么都透着古怪。”卓昭节听着也十分诧异,道:“慢着,若是如此,自六姐夫到了长安,那许镜心又非良家女子,到醉好阁出些银钱打点就能见到的,六姐夫好奇,为什么之前不去见,如今却要把人弄到家里?可别是想弄清楚当年的事儿是一个,另外也想哄了六姐你吧?”卓玉娘啐道:“我会这么糊涂?这个当然也问了。十七郎就有点讪讪的,说他决计没有旁的意思,不然也不至于到了长安却一次都没去过醉好阁了,一是才到长安时忙着学业,被叔父督促无暇,二是后来与我定了亲……他……他想好好过日子,就……这次之所以提出要把许镜心弄回去,却也是听说了许镜心要从良的消息才想起来。”“怎么从良要从到六姐夫身上去不曾?”卓昭节蹙眉道。“当然不可能!”卓玉娘一挑眉,道,“是这样的,之前他夜不归宿就是去向许镜心打听那画像的事儿,然而许镜心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怎么也不肯说。后来被逼急了,就说自己打算从良,奈何赎身之后一时无处可去,若十七郎能够收留她一段辰光,她才肯说,十七郎好奇心切,这才和我商议请她到家里做教习的。”卓昭节还是很怀疑江扶风:“我怎么听着像这许镜心是在以退为进,目的还是要进门?”卓玉娘道:“我会让她这样进门?我与任表弟说了,这件事情到底和任表弟关系更大些,所以,等许镜心从醉好阁里脱了身,先接到我家里去,但我会把任表弟也叫上,到时候事情说完,给她一笔银钱——她爱租赁个院子住就租个,爱住客栈就住客栈。她不是说无处可去才求收留吗?还是一段辰光,那我给她足够一段辰光的银钱,她凭什么还要在我家里待着?趁早的给我走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