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太子君皓率领赈灾人马出发,为了彰显皇室体恤民间疾苦之情,此行很是低调,一切都从简,除了必需装备赈灾银两物质的车马,护卫的禁军加上黑龙骑不过百人,君皓和随行的大臣所用马车也是坚固而朴实。出发时悄悄行动,没有送行,没有扰民,当然也就大大减少了被匪类获知消息,而被打劫的可能。赈灾人马没有走寻常的官道,而是截弯取直,以尽快抵达灾区为目地,走的小路捷径,昼夜兼程,按照预先设定的赈灾路线一个个州府县镇发放过去。每到一地,太子亲自赈灾,探访灾情,犹如天神从天而降的消息,一经传出,当地的官员和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简直如同见到了活菩萨一般,奔走相告。太子与太子妃并肩设粥棚,为灾民亲手施粥,还督促搭建给灾民临时栖身的茅屋草棚,更是赚得称赞一片,民心无数。每当这个时候,君皓忙里偷闲看着对着灾民和颜悦色忙碌的冷颜,心里就不觉有股温情缓缓涌动,她的眼,她的眉,她的一句话,在他眼里都是那么生动温馨。他不知道冷颜是怎么说动母后出宫陪自己一起赈灾的,但肯定她心里是放不下自己,才不顾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就要一路随行的吧?当出发时,他才得到冷颜会一同前往赈灾的消息,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掀开车帘,看见冷颜果然倚在车内,虽然她的神情还是那么冷清,却足以令君皓欣喜若狂了。只要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路途遥远,有的是时间来亲近她,关心她,理顺两人的情感,毕竟她的行动就是心里还有自己的最好证明。这次姜幼萱并没有随行,因为君曜碰巧出了疹子,他谁也不要,就要她去照顾,皇上爱子心切,特意差人来找太子妃要人,冷颜自然要放人,另选了个机灵会办事的宫女带着上路。因为有了冷颜,君皓本想舍弃原先的计划,走平坦的官道,吃住条件都比较好,以利于她休养身体。可是冷颜表示,她已经好得差不多,如果因为她一个人影响了整个计划,她宁可选择离开大队单独行动。君皓是知道冷颜倔强起来,那也是胆大包天的,再说,他是心疼她,如果她想留在自己身边朝夕相处,他还求之不得,于是一切计划照旧。只是,为了尽量在现有的条件下照顾到冷颜的身体,君皓另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以免自己要经常商谈事务,发号施令会打搅到冷颜的休息。只到了晚膳时,他才去冷颜马车上一起用餐,休息,第二日早上再离开。一路走来,不到十日,却已行程过半,受到浩荡天恩的地方和百姓越来越多,而君皓失望地发现,冷颜对他的态度却没有什么进展,除了谈公务,一起吃晚膳,一起睡觉——只是在一个马车里隔着小几很单纯地睡觉而已。这日,赈灾的队伍正行至离晏汇河不远处的一处平原之上,乔装成举家搬迁的大户人家,虽然低调了许多,但行进在这因为自然灾害所经之处不是荒无人烟就是简陋的救灾草棚绵延的路上,仍不免显得醒目。这次随君皓同行的是曾经在临海一战中担任副元帅之职的韩超,他是君皓亲自挑选的副赈灾使。那次战争中,君皓深知他勇猛冲劲不足,但经验丰富,谨慎行事,也决不会出什么纰漏,加上他的祖籍就是在晏汇河一带,做这副使最合适不过。于是,君皓冷颜化身为在京城发达了,要荣归故里的阔家公子夫人,韩超则是老管家,车上所带之物全是细软,土特产。那些士兵当然就装扮成家丁仆从,还有押运保护的镖师,看起来倒也合乎情理。晚膳后,君皓端坐在马车里,隔着竹制的车帘,看着外面正经过一处灾民的草棚,路边的黄土地上,简陋的几乎大风一吹就会消失无踪的草棚,蜿蜒向前看不到头。灾民们大多是老弱妇孺,或坐或卧,均是面黄肌瘦,一脸凄苦之色,只有不懂事的孩童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一群与他们不甚相同的队伍走过。君皓皱了眉头,将目光转回车内,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冷颜,她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发上没有任何钗环,脸上不沾一丝脂粉,除了看起来有些疲惫,白净的脸庞倒更显得清丽脱俗。她神情淡然地倚在马车窗边,也正隔着帘子默默看向窗外那些灾民。“颜儿,别看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君皓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说,看看一边放着的披风,却不再动手去取。刚出发时,他曾经殷勤地示好,想帮冷颜倒茶送水,她只是漠然地忽视也就罢了,终于等到夜间,君皓有些兴奋和紧张地隔着小几,看到冷颜背对自己,好像睡着了,这是争吵过后这么久,终于有机会第一次与她在一起安睡,所以他怎么也睡不着,悄悄地坐起来,轻手轻脚地挪到她的身后,伸头想去看她睡着的模样,只有在这时,才能这样地接近她。没想到,君皓刚一伸头,冷颜“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身子随即退出老远,紧紧靠在车壁上,瞪着眼,厉声道:“你要干什么?”君皓被吓了一跳,不觉也往后一仰,双手撑在身后,随即脸上浮起亲和的笑意:“颜儿,别怕,是我。”他以为冷颜是一时还没适应在野外马车上住宿,迷糊中没认出自己来。“就是你,离我远点。”冷颜眼中的厌恶更浓。她还是那么敌视自己吗?君皓坐直身体,拿起手边的一床薄毯:“别闹了,你煞费苦心地陪我出来,我知道你的心意。夜里凉,多盖一点。”冷颜一把打掉他手里的薄毯,冷冷道:“太子殿下,你太自作多情了。我的确是恳求了半天,才让母后答应走这一趟,不过,不是因为你。现在让你上我的车,只不过是我名义上还是你的太子妃,不想把后宫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如果这样让你误会我已经忘记了奶娘的死,那就是大错特错了。”看着君皓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冷颜绷紧的身体陡然一沉,看着车里挂在头顶上随着行进而摇晃的灯光,凄然道:“对,我还是你的妻子,你想怎么样,是不可以违抗的,否则有很多人会因为我而遭殃。”说着,她慢慢移回原位,躺下,看着那摇晃的光亮,面无表情道:“来吧,快点,我还要休息。”君皓先不解,她要做什么,忽然一下明白过来,顿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低头吼道:“你什么意思?以为我要做什么?”冷颜疲惫地合上眼:“不用这么假惺惺,我会好好尽本分的,但是要我怎么样来逢迎你,讨你欢心,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如果觉得不满意,这沿路的州府,只要得到消息,太子殿下亲临,肯定会妥当安排,不会让你寂寞失望的。等回到宫里,与琴妃琴瑟和鸣也好,再纳侧妃也罢,她们都不会委屈了太子殿下,再也不会有人象我这样不识大体,刁蛮任性,妄自尊大。”“颜儿,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我是被人陷害的,凡是涉及到此事的人,御医,太监全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罚,你不是不知道,就连马公公和小安也被罚了半年的俸禄,还要怎么样,你才满意,让这件事情过去不提?”君皓激动地想去抱住冷颜,温暖她的身体,温暖她的心,但是看见她感知到自己的靠近,而急剧闪动的睫毛,又按捺下来,颓然地坐回原处,眼中一片润湿地低声嘶吼。“那么你告诉我,是谁陷害你,是什么目地?又是谁把我不当人一样的羞辱?”冷颜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我还拿不出证据,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会为你报这仇。”君皓一拳重重砸在车壁上,见冷颜不说话,仍是不信他,道:“为什么当初你可以不要任何证据就相信我并没有存心害你爹,现在却怎么也不愿意再信我一次?”车厢内静默了半天,冷颜轻轻道:“因为,那时候你是一个人,所以我信你还有人性,而这次——”冷颜的话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入君皓的胸膛,将那里刺得鲜血淋漓,痛楚难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支撑着回到小几的另一边,无力地靠在车壁上,耳边不断地只有一句话在反反复复地叫嚣着:她在骂你禽兽不如,再不信你了……从那以后,君皓再不敢轻易去触碰冷颜,他实在不愿她用那种鄙夷而敌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视死如归地等待凌迟一般“邀请”自己。现在终于好了,他们在人前表现得相敬如宾的夫妻礼节,让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以为这严格的皇家礼仪教导出来的太子夫妻虽然年少,却举止大方得体,可为少年夫妻行为举止楷模。殊不知,背地里,他们连一句知心的话都不曾再说过,与其说是夫妻,却感觉相似陌生人一般。君皓不知道,冷颜此行的目地,的确不是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