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的山林里,冷颜沿着山崖向前飞快地行走,没有路,就用脚踩出来,前面有藤蔓挡路,就用手扯,扯不动就爬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那么温厚可亲的哥哥躺在冷冰冰的山谷里,被野兽侵犯肆虐。肚子又一阵绞痛,这次比刚才更强烈了些,她赶紧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大树下有点担心地轻轻抚摸肚子。冷颜一向身体健康,很少生病,而这孩子的确很乖,从不让她担心吃苦,除了肚子一天天变大,感觉到小家伙在里面开始动弹,有规律地活动拳脚外,一切都没有太大改变。她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想玩的时候,背着小安一样地可以溜出去找琴儿,找安雯聊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症状,就是有时肚子觉得不舒服,睡一睡,躺一躺,也就正常了。所以冷颜从没想过孩子会出什么问题,但这次疼得时间有些长,有些明显,她才有点紧张了。缓了口气,这阵疼过去了,又感觉不到什么了,冷颜松了口气,休息了一会,头脑也冷静了些。她考虑是继续找下去,还是返回,毕竟奔波了大半天,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受不了。“颜儿,总算没把你弄丢。”君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上全是汗水,出现在冷颜的面前,脸色苍白却带着欣慰的神情。冷颜扭头,咬了唇,不看君皓。君皓挺直了腰,慢慢地一步步,就像是怕惊动了草丛中的小鹿一般向冷颜走过去,他的身体里象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灼烧的疼,紧缩的疼,刀割般的疼,但这些在他的脸上都看不出任何痕迹。终于,那对他来说漫长而遥远的路到了尽头,他冰冷而颤抖的手又能实实在在拉住冷颜的手,痛心地说:“颜儿,我没想到江心月会在最后关头事先得到了消息,有所准备,强行将几名随她潜伏在龙城的隐匿高手内功吸取利用,重伤了琴儿,还差点搅乱整个布局。冷锋不幸身亡,我心里的悲痛不比你少,没想到向天宝会逃脱,会纠集这些人马来……这是个意外,我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只是死者已矣,你要节哀,伤心过度,对你和孩子都……”冷颜冷冷地一甩他的手:“没想到,没想到,你就这么来敷衍我,敷衍我哥哥为你尽忠无辜枉死的事实吗?”“什么?”君皓只是想着冷颜伤心过度,才情绪低落,没想到她会骤然发飙,责难自己。“别装了,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要不是当初你狂妄自大,一意孤行,拒绝摄政王的好意,将那队人马放到行宫外面,又怎么会作茧自缚,差点被江心月得逞?要不是你因此受伤,我半天拿不到兵符,我哥又怎么会……为什么你的过错却要我哥哥来代你承担所有的后果?”冷颜想到冷锋为了行宫的安危带着黑龙骑在这里拼杀时,君皓却借口受伤在行宫里与姜幼萱翻云覆雨;想到自己只要早来半步,也许就来得及救下冷锋,心中的恨意顿时如同星火燎原,转眼就变成了熊熊的烈焰。君皓哪里知道在他醒过来之前姜幼萱曾经对冷颜说过些什么,他还以为冷颜是在责怪他不小心着了江心月的道,受伤昏迷,没有及时清醒前来救冷锋,而那御林军被调开,的确是他自信过了头,没有听从冷锋冷颜的劝告,冷锋的死,他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假如他早知道事情会这样,绝对不会逞一时之快,在他得知冷锋在冷颜面前丧命时,他自己心里的痛,叠加着感受到她的痛,直到骨子里,无以复加。冷家父子都是为了他,死于非命,冷颜骂他恨他,都是应该的,可是他真的不想她这么痛苦,不想在她的心里对自己再没有一丝牵挂,于是他说:“颜儿,都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以后?你还想有以后?我爹没了,我哥也没了,难道你还指望我家小峻为你卖命?或者指望我还傻乎乎地再多相信你一次?我对你已经失望透了,不,是绝望,彻底的绝望。”冷颜跳起来大声地嘶吼,然后转身又去寻路。“哗啦啦”倾盆大雨终于从天而降,整个山林里顿时像起了一层白雾,那密密匝匝一颗连一颗的雨滴,仿佛像从天垂落扯不断的丝线,交织着,象一个巨大的罩子,让人透不过气来,四下一片撞击声,是雨点击落在树叶,枝干,草苔上激烈的声音。“颜儿——”君皓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用力地扣住身边一株树木的枝干,拼力喊:“你快回来,我会派人帮你,帮你去找。”雨声夹杂着呼啸的狂风,打湿的落叶被地上的泥泞携裹着,再也无力纷飞,君皓一声声急促的呼唤被暴雨淹没,在冷颜的身后越来越弱。冷颜的衣裙尽湿,全部贴合在她那高挑,曲线毕露的身上。原本被宽大衣裙遮掩的腹部,显得更加凸出。衣裙裹住了她的双腿,使得步履蹒跚,一步一挪地走得十分艰难。如同石粒一般击打在脸颊上的雨点,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林中的可见度也变得很差,根本就看不清她所去的方向,但是她不愿停下来。她只想离开那个曾经深爱过又痛恨过的男人远些再远些,无论他的话说得有多么动听,许下过多么令人向往的誓言,事实上,他却一再地伤害了她和她身边最重要的至爱亲人,只有离开这个魔鬼,她才能保护身边的人不再受到伤害。一次一次,她已经麻木,什么爱什么恨,都让这场暴雨将它们冲刷干净,一切过后,她依旧只是她,从不曾与他相识相守过的那个她,该有多好。如果不曾相遇,如果她和万千大盛女子一样,只是远远地看过那高高端坐于朝堂上,纵马奔驰于龙城大道上,睥睨天下站在皇城之上,那边风华无双,俊美犹如神砥,无人可及的太子,那么他将是她遥不可及的美梦,而不是现在这样血淋淋的恶魔纠缠。可是前路茫茫,天高地阔,却没有路,没有她可以出得去,挣得开,摆得脱的路。“颜儿,你回来。不要走,我再也不瞒你,只要你想知道,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我,我……”冷冷的雨灌进君皓努力张开,想要叫住冷颜的嘴里,他想说他曾经多么努力地想对她好,多么顽强地想挣脱命运的摆布,给她最好的一切,幸福地与她生活在一起。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可以告诉她一切的缘由和始末,没想到上天把语琴送到他的面前来帮他解开这道结,冷颜又有了他们的孩子,这一切都让他空前地自信,甚至自大起来,满以为这一战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国家,皇室和他自己的。可是这一战,他终究没能掌控得了自己的结局……一切都成了泡影。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听说冷颜就在外面,他想跟她把一切都说清楚,希望她能最后一次再原谅自己,也许——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疼使得君皓再也无力去追赶冷颜,每一滴雨点打在身上都是他难以承受的重量,嘴角的鲜血不断地合着脸颊上的雨水一起流淌到衣服上,然后落入泥泞积水,被溅起一团团水泡的地上。腰终于弯下,身边的雨地全变成红色,内伤加上肝肠寸断的腹痛,一路追赶,一路拼杀,旧疾新伤,还有心伤,象无数的高山激流在这一刻崩塌决堤,向他席卷而来。他俊朗的眉目,闪亮的盔甲,笔直的身躯,在这场夏日的雨水里被冲刷的模糊,狼狈,再也无法承载地跪倒下去,他挣扎着试图再次站立起来,但是生命的活力,随着出口中大量涌出的红色也在迅速流失。“颜儿,不要走,最后,陪我……”他扑倒在水洼里,再没有了任何知觉。而那个努力向前走的身影,忽然心痛如绞,迈不开步,她以为她已经走出了很远,实际上,他们相距不过是几株树木,一丛草,一个拐角,遮蔽视线的一方水帘,并不遥远的距离,但是他们已经看不到彼此,听不到彼此,感觉不到彼此。怔怔地呆立了一会,四周的雨还在下个不停,夏日的风竟也凄冷起来,不自觉地一个哆嗦后,冷颜觉得心痛似乎减弱,又木然地向前走去,此时浅色的衣裙下摆,残破地挂满了泥浆,丝丝缕缕的红色脚下蔓延开来,在她身后绽开一朵朵哀婉凄美的血莲……痛,无休无止,蔓延,肆虐……翻滚着,嘶叫着在血泪中挣扎……浑身汗水淋漓,筋疲力尽的他终于又睁开了双眼,红红的火焰在跳跃,“噼啪”的树枝燃烧的声音,混合着烟火的气息,火堆边一个僧人正席地而坐,他的背影在火光的照耀下,铺满了整整一面石壁。“师父。”十二岁的君皓转过头低声呼唤。若盘拿过一碗水,走到杂草铺就的“床”边,扶起君皓,喂他喝下。快三年了,千年冰封的苦寒极地去过,隐士大侠的禁忌之地闯过,寸草不生的莽荒之地也一步步丈量过……可是,君皓这种说发就发,一次比一次厉害,痛苦不堪的症状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病。只有一次,他们在海上漂流了数月之久,期间经历了与海盗的较量,与海流,恶劣天气的殊死搏斗,才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小岛上,遇见一个寒塘沼泽里的巫婆说他这是中了极厉害的蛊,别的她也不清楚了。眼见三年时间转瞬即至,君皓发作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痛苦,说不定哪一次他昏过去就再醒不过来,若盘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决定就在此时要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