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砍,刺,削,冷颜酣畅淋漓地将自己十年所学尽数发挥到极致,玄衣男子身形并不怎么转换,却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将她的剑封住。转眼间两人已经交手不下百招,越打就越惊讶,越打两人就越默契,尤其是冷颜对玄衣男子下次会出什么招,会如何抵挡自己的进攻,都会提前自动进入脑海,不用多加考虑,手里自然就会生出相应的招式来。他(她)与自己不会是同门吧?两人都疑惑地盯着对方的招式,感受对方运气吐纳的方式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停,”两人又是一个错身,冷颜招呼道:“你师从何人何派?”玄衣男子闻声很是配合地架住她的剑,此时两人衣袂相连,她身上随着掠过的劲风,一股暗香传入他的鼻息,一霎那,他盯着眼前轻纱飞扬的帏帽,竟是有点呆了。冷颜微一皱眉,将剑一挑,跳开,明知道玄衣男子根本不可能看见自己的容貌,却觉得他目光灼灼中还有许多很复杂不明的情绪,好似穿透了那一层薄纱能看穿背后的自己,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说:“已经是中午了,你我胜负不分,休息一会再打。”玄衣男子仍不说话,却将剑一收,表示赞同了冷颜的提议。两人各自走到一边,玄衣男子负手看向云雾已经散尽,脚下那广阔深远的大地,凝神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冷颜心中不无侥幸,这次休息看起来是她体谅双方打了半晌都累了好心提示,其实是她占了玄衣男子的便宜。因为她感觉得对方从开始到现在体力充沛,没有一丝的懈怠,而自己的体力和内力都开始下降,在招数上他们不相伯仲,拼的就只能是内力了。好在这玄衣男子大约是个不拘小节,识穿了冷颜的小把戏却懒得计较,不想在体力上占便宜的君子。冷颜拿出干粮和清水,吃饱喝足,见那玄衣男子还站在崖边一动不动,心想他成全自己,自己也不能做了小人,要公平些才好。于是她走过去,将手中的干粮和清水递过去:“喂,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让你空着肚子没力气,待会输了,我赢得也不光彩。”玄衣男子转身看向她,接过干粮和清水看了看,却再没有动作。冷颜了然地笑道:“我去那边看看风景,你放心吃吧,不会有人偷看尊容。不过,希望等会我回来的时候,不会有人趁机逃跑,不敢再继续打下去了吧。”说完,她两手一背,大摇大摆地向崖下走去。背后玄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透出笑意来。不知道为什么,冷颜觉得玄衣男子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就在刚才,他们兵刃相交,他周身恍然有一层看不到摸不着的凌人气势,王者之风,却没有丝毫的杀气,好像他们不是在此决斗,而是同门相约友好切磋。冷颜感觉到的巨大压迫感完全来自于他那不假思索看似随意却精妙的武功,而绝非他作为一个劲敌应该有的敌视。她感觉很轻松,这样一个不轻视自己,功力又决不在自己之下的对手,值得她的尊重和信任。于是,她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很远,甚至还转了个弯,玄衣男子和山崖都被身后的巨石遮住,才停下脚步,想想自己已经是个昭告天下的“死人”,不想惹麻烦上身,才把自己掩藏起来,玄衣男子又是为什么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真实面目呢?也许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吧,冷颜微微一笑,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身边有脚步声,十分地轻盈,决不是玄衣男子,难道这地方还有第三个人?冷颜回身,手中剑已经准确地指向了身后出现之人。一身宽大的灰色道袍,衣袖在冷风的吹拂下鼓荡着,满头的银丝随风飘摇,清冷不苟言笑的容颜,正是流莹。“师父,你怎么来了?”冷颜惊喜地去拉流莹的衣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师父了,她时常会在心里牵挂师父到了何处,尤其是最近,总是梦见她,就像现在一样,带着些疏离和淡漠地站在面前,却仍是觉得无比亲近。她不再是冷府的将军之女,不再是一身荣耀的太子妃,所有的过往和身份都随着在大雨中坠落崖下的马车而终结。现在师父流莹也许是这世上唯一能带给她温暖的亲人,冷颜知道她性情就是如此的冷淡,也不以为意。流莹却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为何终止决斗?”从山脚下的那个茶寮起,她就跟在了冷颜身后,只是冷颜武功也有了相当的火候,就是放眼江湖,也算得是高手,跟得近了,只怕会被她发现,何况冷颜身后本就有了个“尾巴”,流莹只能远远地跟着。冷颜不知道的事情,全被她看在了眼里。流莹看见玄衣男子非常小心谨慎地跟在冷颜身后,和她一样唯恐惊动了冷颜,也许正因为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冷颜身上,加之流莹轻功更是出神入化,他也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还跟着人。玄衣男子在确定冷颜在树上睡着后,生了那堆火,搭了那张“床”,碰巧冷颜惊醒,很“配合”地享受了他准备的一切。流莹不知道玄衣男子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在这个时间这么凑巧地出现在此地,这人十之八九与决斗有关,所以,只要玄衣男子不对冷颜不利,她也不去惊动他,暗中观察。流莹看着玄衣男子趁冷颜睡着,隔空点了她的昏睡穴,才走到近前,伸手想去揭开她脸上的帏帽,犹豫了一下,却又作罢,然后坐到火堆对面,加好柴,以剑杵地合眼休息。到了早晨,玄衣男子将地瓜埋进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才离开。流莹见他如此行事,不像是初见冷颜的风流情种,倒颇有些暗暗体贴呵护之意,心里一亮,似乎已经猜到他是谁。如果是他,正合流莹的心意。冷颜见流莹似乎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我就知道师父会来观战,等了二十年的决斗,我打得精不精彩?”“为师刚才远远的观战,你的功夫比起当初的确不可同日而语,也算尽力,但杀气不够,纠缠这么久都还没将对手击毙,真是失败!”流莹责备道。“击毙?师父,你当初不是说要我全力以赴赢得决斗,并没有说要杀掉对手啊。”冷颜惊讶地问。“怎么,你是对为师传授的功夫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的功力没有信心,觉得打不赢他?决斗自然就是要性命相搏,最后你们两个之中之剩下一个为止,否则还叫什么决斗,又何必耗费为师二十年的光阴来等待?就算你先前不知,现在为师命令你杀了他,有问题吗?”流莹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如果是在没有动手前,流莹这么说,冷颜肯定毫不犹豫地遵命行事,可是这一场打下来,玄衣男子高深的功力,宽容的态度,令冷颜心生惺惺相惜之意,假如他们不是在这种场合相见,只怕她早就要拉着他好好地研究武学之道了。离开了皇宫那个伤心地,黄金牢笼,冷颜醉心武学,有了目标和寄托,日子也不觉得难过,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个对手,怎么能说杀就杀了?何况,她还不一定要得了对方的命。冷颜开口问道:“师父,非杀他不可吗?我觉得他并不想杀人,这个决斗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不想杀你是他的事情,但是你必须得杀掉了他,别的不必多问,否则现在我就逐你出师门,只当我没有收过你这个徒弟。该怎么选择,你自己看着办。”流莹语气坚决,不给冷颜转圜的余地。“徒儿尽力而为。”冷颜只得答应,又疑惑道:“师父,我总觉得他有些招式和我的很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是不是我们两个门派之间有什么渊源?”“颜儿,你问得太多了,你只用知道,我们的功夫在某些方面可以克制对方,只有你杀了他,为师才能赢,就足够了。记住,你一定要坚信自己可以杀死对方,不论什么情况,只要有一口气就不放弃,那你一定就能杀掉他。”流莹此时才泛起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到的笑,将自己身后背的剑取下,递给冷颜:“这是为师自幼习武,父亲遍寻高手打造的宝剑,锋利无比,现在为师转赠与你,你拿去定能事半功倍。”冷颜抽出剑,但见薄薄的剑身,发出森寒的幽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果然是把好剑。听到冷颜的脚步声,玄衣男子回身,将装水的皮囊递还给她,虽然仍然不言不语,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那温和相待,并无敌意的态度。冷颜接过水囊,丢到一边,大声道:“好,我们继续,今天不决一胜负,斗个你死我活,就不算完。”玄衣男子微微有点诧异地看了冷颜一眼,随即明白她这是在提醒要与自己拼命,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好笑的神情,似乎根本没把冷颜的警告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冷颜手上刚刚亮出来的剑,也拔出自己的剑来,缓缓平举,指向了她。流莹站在远远冰雪覆盖的岩石后,看着冷颜这次更为凌厉凶猛的主动出击,满意地点点头,她要看玄衣男子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是否为了成全冷颜而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