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俊秀男子被自己一句无心之失惹得如此伤怀,蒲草真是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不就是个称呼吗,怎么就忸怩上了?前世她那几个好哥们儿,哪个不是见面就同她勾肩搭背的、划拳笑闹,如今她变丑了,这心也跟着变矫情了?“方公子…不,方杰!请你相信,我绝没有看轻你的意思。”蒲草理好纷乱的思绪就正色说道,“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嫌弃我穷困,出银帮扶我种菜,我感激都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你的身份。再者说,做人存活于世,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只凭借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致富,就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挺直腰背!”方杰越听脸色越好,最后那双眼里所放出的光芒几乎炽烈得都有些烫人了,蒲草被他瞧得很是不自在,偷偷咽了口唾沫,勉强笑道,“嗯,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她匆匆行了一礼就开门出去了,洛掌柜这半会儿一直站在门旁装作木头人,此时抬头瞧得自家主子怔愣着好似没有相送的意思,就赶忙追上蒲草,招呼着小管事一起送了她们出后门。春妮和董四只在酒楼四处转了一圈儿就被小管事请到花厅里喝茶吃点心,倒也没受苦,只是心里不断猜测着鲜菜的价格实在有些煎熬。特别是脾气本就急躁的春妮,生怕辛苦多少时日才收获的成果被贱卖,只堪堪忍到牛车出了巷口就抓了蒲草问道,“怎么样,方公子给了什么价,比夏时青菜卖得贵吗?”蒲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故意逗弄她道,“你猜猜看,几筐菜一共卖了多少银子?”春妮哪有心思猜测,狠狠揪了蒲草的棉袄袖子摇晃,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惹我着急,快说啊!”蒲草伸出两个拳头比了比,笑道,“一共卖了十两银!”春妮愣了楞,下一刻已是“嗷”得一声死死抱住了蒲草大声喊着,“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如此尖叫几声,她突然又没了声息,大颗大颗温热的泪珠子从她的眼睑里溢出落在蒲草衣领里,“蒲草,蒲草,咱们…以后不用挨饿了…”蒲草紧紧回报她,眼睛也湿润了,这世上有什么比收获的满足、比摘掉贫穷的帽子、比温饱无忧更让人喜悦?董四原本一边小心翼翼驾着牛车慢悠悠走着,一边支着耳朵听着后面动静。待得听清“十两银”三字也是惊得一咧嘴,不过几筐最普通不过的小青菜,居然就顶的上他们一家全年的进项了。这实在是暴利!再一想起张家那温室里最少还能再割下十几茬青菜,他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哆嗦起来,十几个十两银是多少,一百两?二百两?那哪里是座土坯房子,简直就是聚宝盆一般啊…蒲草和春妮抱在一处哭得痛快了,就各自抹抹脸上的泪珠子重新展露了笑颜。蒲草意气风发的指了远处的商街,大声道,“春妮,走!咱们去花银子,大鱼大肉管够买!”春妮哈哈笑着拉下她的手,嗔怪道,“才卖了银子你就要祸害,这可不行!给孩子买点儿吃食咱们就回去吧,下次卖完菜还了定金,咱们再添置东西。”蒲草却是坚持,“下次再说下次的,我心里有数,咱们今日一定要先享受丰收的喜悦。”说完,她就喊了董四掉头直奔商街,董四自然笑呵呵应了。老黄牛背上挨了一鞭子,脚下加紧,三人很快就到了地方。蒲草跳下牛车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两只大筐,然后带着春妮从街头的肉铺一直扫到到街尾的杂货店,但凡家里缺少的、平日不舍得吃用的都买了回来,甚至连街边卖花生糖的小贩都做了一笔大生意。春妮先前还万般不舍,不管蒲草拿起什么她都要拦上几句,蒲草却是笑眯眯的照买不误,甚至拉着她砍价、挑拣货色。几次下来,她骨子里深藏的那份女子对于购物的狂热也被勾了出来,彻底沦为蒲草第二了。两个买疯了眼的女子最后装得各自的大筐几乎都要背不动了,这才意犹未尽的回到了牛车上。董四惊得瞪了半晌眼睛,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些可够开个杂货铺了。”春妮和蒲草都是哈哈笑起来,递给他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说道,“董大哥,先吃点儿热包子暖暖肚子。一会儿还要折腾回去呢。”董四接了包子也没客气,侧身背了风向就同她们一起大口咬了起来。待得吃饱,董四又去买了几样零碎东西就赶车回家了。翠峦城里有高墙阻隔风雪,三人还不觉得如何寒冷。等到出了城门,越向家走道路越是难行。这一日里刮个不停的北风带着雪粒子早在路上搭了一个又一个小山包儿,牛车之时就会陷得极深,不费些力气是绝对出不来的。拉车的老黄牛今日可真是遭了难,拐下山路不过三四里就硬是累得身上出了大汗。董四心疼牲口就把缰绳给了蒲草,然后扛了铁锨走在老黄牛之前,遇到雪窝子就先撅上几下。如此走走停停,待得三人进了村子的时候,日头早就落下西山了。村里除了常有邻人小坐的那几家还算热闹些,其余家家户户都是灯光隐隐。老黄牛许是也知道马上就能歇息了,这种盼望让它爆发了最后一丝力量,几乎是小跑一般就到了张家门前。蒲草远远瞧着自家门前有灯光,心里就激动起来,笑道,“春妮,咱们到家了。”春妮一把扯下捂脸的花布巾,刚要回话就见那灯光后突然窜出一大两小三个人影儿来。老黄牛一惊立时站住了脚,那一大两小趁着这功夫就到了跟前。不必猜,这自然就是刘厚生带着桃花和山子了。两个孩子努力往牛车上爬着,伸着小手去抓蒲草,声音里满是哭腔,“嫂子(姐姐)!”蒲草心疼得直哆嗦,跳下车把她们紧紧抱在怀里,问道,“怎么哭了,是不是张贵儿又骂你们了?”两个孩子一边儿一个把她的脖子搂得死紧,呜呜只顾哭得伤心就是不说话,蒲草还要再问,不想张贵儿早听得动静也迎了出来,正好把她刚才那句问话听进耳里,于是恼怒道,“嫂子怎么就觉是我欺负他们了!”蒲草也不理会他,低声哄着两个孩子。刘厚生在一旁搓着手有些尴尬的说道,“嗯,这都怪我。我出来等着,两个孩子也非要跟出来,我怕他们冷就把他们藏羊皮袄里了,山子问了句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我就逗他们说…嗯,说你们被狼叼去了。”怪不得两个孩子这般惊恐,原来缘由在这里。那日蒲草只是晚上没回屋睡,就吓得她们三五日都小心翼翼跟在她身边。如今这被狼叼去的戏言,在他们心里可是比上次糟糕百倍有余啊。春妮懊恼得掐了自家男人一眼,笑骂道,“你这笨嘴拙舌的,吓唬孩子可是真能耐啊。”刘厚生红着脸挠着脑袋不敢吭声,蒲草安抚孩子几句赶紧起身解围,“没事啊,小孩子哄哄就好了。外面冷,咱们赶紧进屋说吧。”董四急着回家,就摆手道,“我先回去把车卸了,改日再过来坐吧。”蒲草喊了刘厚生帮忙把两个大筐卸下来,蹲身翻找片刻,在里面拿出一只大油纸包直接塞到了董四怀里,笑道,“董大哥,今日真是让你挨累了。这是一点儿小吃食你拿回去哄孩子,明日我摆桌席面儿再请你来喝酒。”董四听了果然大喜应下,也没来得及看手里的油纸包就匆匆赶车走了。众人抬着大筐进了屋子,刚才在外面光线昏暗还不觉得如何,此时放在亮处就显出那筐里的物件有多丰富了。刘厚生惊得张口结舌半晌才憋出一句,“这要花多少银子啊?”张贵儿坐在一旁也是脸色泛黑,眉头皱得死紧。在他心里,卖菜的银子就等同于他的束脩,蒲草第一次进城卖菜就如此大肆花用,岂不就在糟蹋他的前程?“你们把卖菜的银钱都败坏光了?”蒲草正从筐里往外拿花生糖,指望着哄哄两个孩子,他们欢喜起来就能放开自己的衣襟了。倒不是她讨厌两个孩子贴得如此之紧,而是她还有正事要同春妮夫妻商谈,一时顾不到他们罢了。听得张贵儿如此言辞尖酸、隐含恼怒的问话,春妮儿立时心虚的低了头,蒲草却是冷冷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几月为了种菜,大家都没少出力挨累,如今卖了银钱添置些吃用之物无可厚非。你若是担心少了你的束脩,大可不必如此。这次卖了十两银,以后还会再卖十几次。张二少爷,你不会是算不清这账目吧?”张贵儿先前还很是气恼,后来直接就被那句“十几个十两银”彻底砸晕了,连蒲草这般挖苦嘲讽都没有反驳半句,一直哆嗦着嘴唇念叨,“我能去学堂了,我能考状元了!”蒲草暗暗翻了个白眼也不再理会他,一时翻不到花生糖就拿了那一大包碎布头儿,又抽了插在筐旁的几把木刀木剑分别递给两个孩子,哄他们进屋去玩耍。两个孩子见得心心念念的好玩意儿,果然脸色好了许多,小心翼翼瞄了嫂子几眼就听话的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