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掌上舞的精灵此后一路上再无惊险,我们平平安安地到了凤麟国的都城凤栖城。到凤栖之后裁云的病也大好了,倒是书桐受了一路的劳累反而又病倒了。陈家在凤栖城也有别院,唤做数籽园,守园的家人仆妇俱全,接到消息后一早给我们收拾出了住处。陈零果然是日日同我睡一个房间,即便是到了数籽园,他也是赖在我房里不走,我睡床他睡榻,隔着一座精巧的玻璃屏风。陈野说过他一回,但陈零阳奉阴违,况且有他在我果然能睡得踏实一点,因此我倒是很高兴他留下来。陈鹤儒见我来京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千叮万嘱几位哥哥要保护好我的安全,他自己因为每日进宫陪圣上闲话倒是没有多少时间管我。陈野、陈言也就每天陪老爷子进进出出,顺便结交些权贵,为陈家的生意铺路。京城果然繁华不比别处,平整宽敞的街道上不允许私设摊床,凡是商家都集中在城南。以王宫为中心,内围是皇室贵族的居所,再外一层是大臣富商的房子,最外围才是平民。或许是京城里的贵人太多了,我们几兄妹的到来并没掀起什么波澜,只除了与陈家素来交好的几户官员宴请了几次。而在那种场合我一个小小女孩自然是不必出场的,陈零便也称病不去,整日陪着我。有时候我也纳闷,问他:“你成天和我在一起不闷吗?”陈零笑:“不闷。”我更觉得奇怪了:“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是更喜欢和同伴一起玩吗?总陪我多无聊啊。”陈零又笑:“不无聊。”好吧,基本上陈零是个怪胎。后天就是国主的寿辰,各国使节都已经到了,京中守卫更加森严,随便走在街上都能看到士兵在巡逻。听老爷子讲,国主的病情已有好转,不像开始时那样凶险了,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一旦国主身体康复,政权也就该移交回他手中,最懊恼的应该是已尝到权力带来的甜头的太子和瑞王了吧?但是,这些不关我的事,我来京城的主要目的就是——玩。京城中有著名的古董市场,我自然是不懂古董的,我只热衷于欣赏,特别是一些做工精巧的小玩意,都是值不了几个钱的。倒是小鸟哥哥陈鱼慧眼识宝,又尽显商人本色狠狠杀价,买了不少宝贝回去,恨得那些古董商人捶胸顿足。京中还有更加著名的烟花地,有脂粉萦香的不夜宫,也有娈童专属之处长春坊。我对这两个地方好奇得要死,缠磨着妖精哥哥带我去看看。陈棋只笑道:“你要是能让四哥点头,我便带你去。”陈鱼听了我的要求大惊失色:“那种地方连我们兄弟都不去的,妹妹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可以去?倒不只是怕有损妹妹的声名,而且那种污秽之处不堪入目,会吓到你的。”我缠磨道:“我胆子大,不怕吓。好哥哥,带我去吧,就是瞧一瞧。”陈鱼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我求他:“打个商量好不好?”陈鱼斩钉截铁:“没得商量。”我装哭,陈鱼跺一跺脚,咬牙道:“哭也不行。”我索性作势要把眼泪鼻涕抹他一身,哀哀地哭道:“小鸟哥哥欺负我,还说我喜欢什么都给我弄来,现在人家就喜欢这个长春坊了,你买来给我啊。”陈鱼急得满头是汗,向一旁看热闹的陈棋道:“老五,你还不管管小妹?”陈棋悠然笑道:“你都管不了,我哪管得住她?”陈鱼吓唬我:“你再闹我就告诉大哥去,叫大哥罚你。”我偷笑:“大哥肯定会说:妹妹一个女孩儿家怎么会知道那种混帐地方的?肯定是你们几个臭小子说出来的,打!”陈鱼被我纠缠得头都大了,反过来哀求我道:“好妹妹,饶了我吧,我就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带你去那种地方的。买下来?不行不行,那是由官府所辖的,非民私有,不能买卖的。再说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啊?那些娈童能有多好看?再好看能有我们兄弟好看吗?”说完了自知失言,恨得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陈棋在旁揽镜自照,自言自语道:“我倒也真想瞧瞧他们相貌如何,比不比得上本少爷。”我道:“天天看你们,看久了都审美疲劳了,就不能让我瞧瞧别的漂亮人儿吗?”陈鱼气晕了头,道:“大不了我多买几个漂亮孩子回来……啊呸,我买他们做什么!”自己捧着头坐在一边生气。我耍赖道:“反正你们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偷着去,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哼,你们就后悔去吧。”陈鱼左思右想,除非他能拿链子把我锁家里,否则还真难保我会在某些人(比如忠犬007再比如从不怕天下大乱的陈棋)的帮助下偷溜出去,到时候若真惹出事情来反而不好收场。最后陈鱼不得不屈服了。这事我们当然是要瞒着陈野和陈岩的,陈野端正严方陈岩又太老实,让他们知道了准会挨骂。而陈忧嘴巴不严,索性连他也瞒着。反正这事要是捅出去大家都要挨责罚,所以行事越谨秘越好。陈鱼、陈棋、陈零和我,连小书童都没带,我们四个人就向那销金窟温柔乡里而行。长春坊位于凤栖城北,虽是统称长春坊,但其实分着好几家院子,其中最出名的当属蹁跹阁了,据说蹁跹阁里有个叫少渊的小相公能做掌上舞。我只听说过赵飞燕能跳掌上舞,但我对于一个人究竟能不能在另一个人的手掌上跳舞是很怀疑的,特别是个男人,况且有人说赵飞燕其实是在太监高举的银盘中跳舞的。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赵飞燕因为体重太轻,起舞的时候就好像要被风刮走一样,所以汉成帝就让人在她跳舞时抓住她的脚踝,免得心爱的人乘风而去,而后世人就误传为赵飞燕能在人手心里跳舞了。不论是哪一种说法,我想今天我都能亲眼看看所谓的掌上舞到底是何情景了。不同于现代的牛郎俱乐部是招待女性会员的,长春坊里的客人都是男人,而且多半是达官显贵,有很多人是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真面目的,所以有的会驱车直入相熟的坊间内院,并不会在大厅里露面。只要有钱,在这里是无往不利的。所以我们也顺顺当当的进入了蹁跹阁内院,坐在雅间里喝茶。这里的老鸨也是男子,看模样就像个老实八交的小商贩,自称少清。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他对我们很是奉承。陈鱼心里还别扭着,不愿意搭理他,我大声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叫少渊的能做掌上舞,就叫他过来吧。”反正在我这个年纪,听声音也不易分辨出男女,所以可以随便说话。少清赔笑道:“几位爷不知,少渊每个月只登台一次,几位若是想看掌上舞,就请在初七日过来。”我用折扇轻敲着桌子,摆出纨绔子弟的模样:“少爷我没那闲功夫,开个价吧。”分明是在吊人胃口么,可是在这种地方,我可不相信银子不好使。少清做为难状,陈鱼铁青着脸往桌上砸银票,一百两一张,砸到第十五张的时候少清已经撑不住了,那张老实诚恳的脸上笑得像开了褶的包子,道:“几位爷请稍坐,我这就叫少渊过来。哦,少渊可能还要准备一下,不如我先叫几个俊俏干净的孩子过来陪几位爷吃酒?”我笑道:“不漂亮的我可要打出去。”陈鱼用手轻按着太阳穴,他此时定是头痛不已。不多时酒席摆上,果然来了七八个美貌少年,贴身坐过来,个个语笑讨喜。我向在我身旁的那个美少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美少年飞了个媚眼给我:“小的名叫少蕊,公子怎么称呼?”我笑道:“我叫楚重山,你叫我重山就好。”嘿嘿,对不起老弟啦,借用一下你的名字,反正在这里又没人认识你。少蕊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神情娇媚地向我倚过来,笑道:“唉,重山这个名字真不错呢……”陈零一把拽开他,喝道:“好好坐着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瞪了陈零一眼,刚刚要享受一下美少年的投怀送抱,就被他给破坏了。少蕊微微一笑,果然识趣地不再靠过来,只是替我斟酒布菜陪着说话。陈棋则对他身旁那个叫少芷的孩子笑道:“你觉得我长得如何?”少芷笑道:“公子品貌非凡风流俊俏,说句不敬的话,我们蹁跹阁里就没有一个人能及上公子的品貌的。”陈棋很是满意。等了快有小半个时辰,才见那个大牌少渊姗姗来迟,而且居然还是戴着面纱的。他体态偏瘦小,行动间如行云流水一般轻盈,进来后先施了一礼,而后就坐在一角一言不发。听说艺术家都是有倔脾气的,所以我尽量说得客气:“今天是特意为着少渊来的,还请少渊为我们兄弟舞上一曲。”少渊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轻愁哀怨无助苦楚尽皆欲掩还露,我心中莫名地一痛,忍不住道:“你若是不愿意跳,那也没什么。”说完自己也怔了一下,不看他跳舞那我来这里是做什么?只觉得这个少渊一双眼睛仿佛有催眠的魔力,让人看到了就移不开视线。少渊起身道:“怎敢扰了公子雅兴。”先进来的那几名少年便纷纷起身从墙边取过乐器演奏起来,其中一个身材略健壮些的少年单膝跪在少渊面前,少渊踩着他的大腿站到他的肩膀上,然后他才站了起来。随着乐声响起,少渊以足尖为支点,在那少年的肩头、头顶翩然起舞,他的身姿曼妙如同一只白天鹅,仿佛随时都会从背上展开一对羽翼就此飞去。舞到中途,底下的少年举起手,少渊当真便踩在他的手心里飞舞。那舞姿不疾不徐,仿佛夏日午后的清风拂柳,又似柳梢轻点绿水面涟漪一点一点散开。但舒缓之中却又隐含着一股力量,那手臂的屈伸、腰肢的轻摆都如同电波在传递,就像无线电密码一样乱乱的闯进我心里。这样的舞我还是第一次见,就连哥哥们也都看得入了神。虽然瞧不见少渊的容貌,但此时我已经觉得他长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了,他的舞蹈已经完完全全折服了我,他就是高雅的白天鹅,就是神奇的Dance之王。一曲终了,少渊轻盈落地,底下那少年也是面不改色气不长喘。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喜得不住拍着陈零的背,赞道:“跳得可真棒!太棒了!天哪,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舞蹈!”陈零被我拍得直咳嗽,但还是由衷地道:“是很精彩。”这样的人才却埋没在青楼楚馆之中,实在是太可惜也太悲惨了。我拉着陈鱼道:“四哥,我们给他赎身吧?”陈鱼微微一愣。少渊垂下头去,少蕊道:“公子爷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大都是因罪入籍的,没有朝廷的恩旨是不能赎身的。”眼中不由掠过一抹哀伤。见我不懂,陈鱼解释说:“有些官员犯了案要抄家砍头,家中男丁十四岁下的可免一死,但要入乐籍,或是卖身为奴。这长春坊里的相公大部分就是这样来的,当然也有的是被卖进来的贫民家的孩子。”我一呆,这么说这些承欢卖笑的少年里竟有许多曾经也是众星捧月的官家少爷,也曾经是享受着荣华富贵被人尊敬的了?我无法想像这其间的落差会有多大,一个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就不得不到这里做相公。而他们来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岁,还都完完全全是个孩子。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恩典,还是更残忍的刑罚。陈鱼道:“这样因罪没入奴籍和乐籍的人,只有主上颁下恩旨才能脱籍,否则终身都要为奴为妓。所以,既然少渊是这样的身世,我们就不能给他赎身。”心中一阵黯然,我不由得眼圈一红。少渊向我深施一礼,道:“小公子的情意少渊心领了,只是少渊命定如此,也没旁的法子。请小公子不必为少渊挂怀。”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我心里越是难过,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少渊叹了口气,道:“小公子是来寻开心快活的,何必为了少渊这等人难过呢?不过,难得遇到小公子这样善良的人,就让少渊再为小公子舞上一曲吧。”这一次不同于方才那种媚人入骨的音乐,而是澎湃激昂如惊涛拍岸般动人心魄。少渊的舞仿若闪电划破长空,又似惊雷震动大地,简直难以想像他那样柔弱的身姿,那可做掌上舞的轻盈体态,怎么能跳出这样充满了力量之美的舞蹈。待他舞罢,我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不,不,我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个充满艺术灵性的少年留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36杀手风筝陈零慌忙为我拭去泪水,低声道:“世事苍凉,有多少辛酸的事可怜的人,你这样哭可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我道:“七哥,我、我想……”陈棋在旁轻声道:“不可以。”我茫然看着他,他怎知我想做什么?陈棋压低声音,道:“你是想进宫面圣讨个恩旨吧?可是你怎么能进去宫呢?难道要跟父亲说我们带你来逛青楼楚馆,然后你看上了个小倌,想为他赎身?就算父亲不生气,带你进宫了,可是陛下就一定会准吗?陛下虽然对你格外厚爱,可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居然来这种地方,或许陛下一怒反而下旨杀了少渊呢?”我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他,还以为妖精哥哥真成了精呢,连我想什么他都知道,却原来也只是臆测罢了。“我没想过要进宫面圣啊。”开玩笑,宫里有那个可怕的王后,我为什么要自己送上门去啊?陈棋一怔,我道:“我只是想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给老鸨多些银子,对外就说少渊病重不治死掉了,然后咱们偷偷带他离开,等出了京城,送到别的国家去,隐姓埋名的过上几年,到时候谁还记得少渊这个人啊?”陈棋默默地低头喝酒,陈零笑道:“妹妹想得是简单了些,可倒也不是不可行。”说着望定陈鱼,陈鱼苦笑道:“老七你也太宠小妹了,也不能事事都依她。”我们说话的时候故意把音量降到耳语的程度,那些少年都识趣地弹奏乐器,没人来听我们谈话的内容。我正想再央求陈鱼,忽听隔壁有重物坠地声,然后便是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杀人啦————”陈棋依旧低头喝酒,动也不动,陈鱼好奇地侧耳听了听,喃喃道:“真杀了人吗?”众少年一阵躁动。内院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又与前厅有段距离,声音传不过去,因此外面仍很平静。突然有人拼命地敲门,仍是那惊恐得变了调的声音,叫道:“救命——!开门哪,救命!”少芷吓得缩着肩膀,两腿不住发抖,颤声道:“好像是少寒的声音。”陈鱼吩咐少蕊:“开门。”少蕊定了定神,壮着胆子过去打开了门,一个满身狼狈的少年一下跌了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攀住了为他开门的少蕊,叫道:“救命!救命!”少蕊抱着他,把他拖了进来,这时大家才看清他半边身子都是血,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少蕊惊道:“少寒,怎么回事?”陈鱼上前给那少年点穴止血,随后走到门外探看,片刻即回,皱眉道:“隔壁死了人。不知道是谁干的。”众少年已给少寒草草包扎了伤口,他惊魂甫定,抱着少蕊大哭起来。陈鱼道:“是怎么回事?”少寒一边哭一边道:“我去给那个人送酒,一进门就看到少敏躺在地上,那人手中的剑还在滴血。我就喊了起来,那个人上前就给了我一剑……”陈鱼道:“他或许不是真的想杀你吧。”少寒一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陈鱼道:“我看过了,那个少敏是一剑致命,伤在咽喉。可见那人武功不错,他要真想杀你,没理由只伤你的腿。你又不会武,他完全可以割断你的脖子,就像杀那个少敏一样。”少寒哆嗦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陈鱼道:“那人长得什么样子?”少寒抽泣道:“是位年轻公子,穿一身黑衣,长得很好看,但是脸色很冷,好像从来都不会笑。……他说他叫……风筝。”风筝?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我还在思索中,陈棋已经闪电一样冲了出去,陈零喃喃道:“原来是鬼谷的杀手。”经他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以前听陈棋说到葬花鬼谷的时候曾提过这个人,说他曾杀死了金线弯刀喜娘。先是火麒麟,然后是血童子小代、银鼠,现在又是风筝,怎么鬼谷的杀手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难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可是若是冲我来的,没理由去杀一个与我不相干的小倌啊。无意中我的目光落在少渊身上,他正怔怔望着敞开的门,目光投向深远的夜色之中,眼神中似惊似喜似悲似怨,种种情绪让人捉摸不定,唯一浓烈的就是无奈。我心中一动,这个少渊真是个谜。过了一会儿,陈棋回来了,神色如常,只是摇了摇头。显然他并没有找到那个风筝。蹁跹阁死了人当然要报官,官兵一来自然要四处盘查,禀着做一个良好市民的原则我是很愿意合作的,但哥哥们显然不这么想,带着我抢先一步离开了。临走之前我把陈零身上的银子都分给了那几个受了惊吓的少年,又拉着少渊的手道:“我还会再来看你的。”少渊低头看了看我的手,眼中掠过一抹难以言谕的神色,轻轻地道:“我等你。”回到数籽园,我先溜进书桐房里与她分享今天发生的事情。书桐刚服过药,房间里都是药香,她知道我不喜欢闻药味,就打开了一扇窗让空气流通。我把窗关上,道:“药味又熏不死人,没事的。倒是你,病还没好,别再着了凉。”书桐含笑为我倒茶:“今儿个可喝了不少酒吧,脸都红扑扑的。”我也觉得有些晕陶陶的,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书桐啊,真可惜你病着,不然我一定带你去。那蹁跹阁的美人可真多……”书桐微微一笑,道:“咱们家里的美人就不少了,你还看不厌吗?况且那种地方的人,再美也沾了俗气,有什么好看的。”我道:“诶,你自己长得美自然不屑去看别的美人,谁叫我长得不漂亮呢,当然看到个平头整脸的就要赞叹啦。”书桐笑道:“姑娘怎么妄自菲薄起来了?以前你让病淘虚了身子,样貌憔悴了些,那就不说了。可是现在你身体比以前好多了,身上也长了些肉,皮肤也好了,那美人的底子可就看出来了。”我只当她是安慰我,也不在意,把精神都放在向她描述少渊的掌上舞,我说得天花乱坠,书桐听得入神,半晌才道:“我小的时候也见过一次掌上舞,不过那位舞者是个女子。”我忙道:“真的?给我讲讲。”书桐一笑,道:“那年我才六岁,嗯,这都过了十年了。那时候我祖父官任巡检,手中有些权势,在他寿宴时就有人请了班舞者来庆贺。”我一怔,没想到书桐竟是出身官宦人家,可是如此出身的她又怎么会到陈家来当丫环呢?书桐道:“现在回想起来,那次寿宴可真是奢侈,可那时候我还小,根本不懂那一盏琪州赵窖烧的麒麟送子瓷杯的价值足以让百名平民生活上一年,可那种杯子在我家里是最寻常不过的,祖父喝茶都不屑用它。祖父是最疼爱我的,寿宴时就让我坐在他身边,我记得那个舞娘不是凤麟人氏,好像是从幽都过来的,嗯,也记不清了,要不然就是玄鹰的?不过她生得可真是美丽,特别是那双眼睛,只淡淡扫你一眼就仿佛说尽了万语千言似的,我年纪虽小却也被她迷住了,后来家里大人都说她生了一双勾魂眼,男人是抵不住她那一个眼神的。”随着她的叙述,我无限向往,可是脑中浮现的却是少渊的那双眼睛。虽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是那样一双眼睛,应该就是能诉尽万语千言的勾魂之眼吧?“她站在一个壮年汉子的掌中起舞,扬袖飘舞,御风之姿宛如仙子,所有人都被她迷住了。我记得那时候我还缠着祖父,要跟了那些艺人去,说什么也要学她跳掌上舞呢。祖父自然是不许的。她的艺名叫做沙漠野莲,当时她身边好像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年纪比我还小一些,长得和她很像。但是这些艺人很快就离开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们,也再没听人提起过沙漠野莲的名字。”书桐结束了她的讲述。我讷讷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到陈家来的呢?”书桐微笑道:“是我十岁那年,瑞王奏的本,查出我祖父贪墨之事,牵连甚广。家中十四岁以上的男女都问斩了,我因为年纪小才逃过一劫,本来是要入不夜宫为妓的,幸好老爷把我买下来做丫环了。对了,小萤火虫也是这样进的陈家。”她目光一转,嫣然道:“你可是在担心我会难过?亲人死的死,散的散,自然是难过的。可是我早已经看开了,再说以我祖父的所作所为,问斩也不为过。他背地里可害死过不少人呢,那些人也有家有儿女。不过,祖父真的很疼爱我……你能想像么?一个会抱孙女在膝上教她写字画画的人,听到哀婉的乐声就会心酸流泪的人,杀人的时候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着是不在意,但她还是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那小萤火虫呢?”“他也是那一次和我一起被老爷买回来的。他父亲当时做着兵马督监,也牵连进我祖父的案子里来,一同问罪了。小萤火虫刚到陈家的时候脾气可大着呢,还和七少打过架,两个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老爷也不生气。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好了,亲亲热热的。”我想像了一下陈零鼻青脸肿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小萤火虫,那个运动神经发达的贪吃的小孩,从来只见他的笑脸,想不到他的往事竟也让人心痛。以往他也是被父母家人疼爱的吧?以往他也有自己的小书童服侍吧?可是当他的家人都人头落地后,他却只能被人买卖,在别人家里为奴。在他心里又是何等滋味呢?还有书桐,美丽惊人聪明过人的书桐,她的病又有几分是因为她那惹人堪怜的身世呢?在书桐这里聊得晚了,我索性在她**睡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房中不知何时又设了张榻,陈零在上面合衣而卧。宿醉之后我总是醒得特别早,还是第一次抢在陈零前头醒过来呢。书桐早已起身,出去不知做什么,我蹲在陈零跟前看着他。陈零睡得很熟,神态安祥平静,长长的睫毛弯如蝶翼,俊挺的鼻子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即便是经过一夜的熟睡,他的脸上仍是很整洁,不像楚重山,一觉睡醒脸上的油能浸透两张吸油纸。陈零的唇形很美,微微噘起,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一个吻,下唇略厚些,上唇很薄。我记得有人说过有着这样唇形的人天性凉薄,对人对事很难真正投入热情,心防很重,冷酷无情。陈零,你是个天性凉薄的人吗?这样天真熟睡的你,如果遭遇到和小萤火虫同样的事,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自觉的我用手指轻轻碰触他光洁的面颊,沿着那优美的弧线下滑,轻轻抚上他的唇。陈零慢慢睁开了眼,带着一种梦幻的神气望着我,眼中似乎氤氲有雾。我俩这样对望着,一时间竟失了神。陈零突然将我的手指含入口中,舌尖在我指端轻轻一舔,触电一样的感觉从指尖蔓延至全身,我脸上一热,缩回手,推他道:“还不起来?”陈零翻身坐起,我觉得自己脸上热得足够煎熟鸡蛋了,结结巴巴地道:“我叫小萤火虫打水给你洗脸。”陈零捉住我的肩膀,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声音有些沙哑,道:“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我呆住了。看着我发傻的样子,陈零扑哧一笑,放开了我,道:“快去梳洗吧。”我恍恍惚惚地回自己房中洗漱,画纹见到我就大惊小怪地道:“姑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脸色苍白?我摸摸自己的脸,难道不是红的吗?哦,那热气已褪,而我的心正在轻颤,一颤一颤地重复着那句疑问:“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少渊重要还是我重要?”在我喋喋不休的央求下,陈棋突然委屈地问我。我怔了怔,道:“当然是妖精哥哥重要。”陈棋道:“那你为什么要为了他来折磨我?”我难过地道:“妖精哥哥,难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话么?”陈棋叹气道:“今天你开口闭口都是那个少渊,难道着了魔不成?”我道:“就算我是着了魔好了,可是妖精哥哥,难道你不同情少渊吗?”陈棋道:“整个长春坊的小倌有几百人,哪个不是身世堪怜?你同情得过来吗?”我道:“同情不过来,所以我只同情他一个。”陈棋道:“不论是什么人,在那种地方浸染久了,哪个还能出污泥而不染?他们想的不过是如何攀附权贵,多赚些银子,不会对谁付出真心的。经历过人世最丑陋的一切,即便是你真心实意待他,他也没有信心来相信你的。”我道:“可是帮助别人不一定是要回报的呀,只是因为帮助他能让我心里舒服,所以我才想帮助他。就好像走夜路碰到坏人欺负女孩子,我自然是要报警来帮她的,但我不会因此要她对我感恩戴德啊。而且我也只是报警……报官,或者呼救,但不会牺牲自己的安全来救她,我的帮助也是有限度的。所以,帮少渊这件事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帮了他又会让我们觉得开心,那为什么不帮呢?”陈棋歪着头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帮少渊会危及到我们自己,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你就不会帮他了?”我道:“我又不是佛祖,不会为救一只小兔子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鹰的。”陈棋这才道:“好吧,我试试看,能救则救,不能救的话你也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我点头答应,就知道求妖精哥哥比较容易,妖精哥哥虽然对外人都很冷漠,就算劫匪在他面前杀人他也未必会动一动眉毛(不踩着人家的尸体走过去就算不错了),可是他很讲道理……呃,偶尔会很讲道理。之所以不去求小鸟哥哥,其实是因为一大早他就不见踪影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今天老爷子仍然去宫里陪国主了,陈野陈言同行,陈鱼“失踪”,陈棋去办我托他的事,家里只剩下我和陈忧陈零。一想到陈零我就有点心惊,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总之是现在想避开他。于是我去找陈忧。陈忧正换了衣服要出去,我当然不会放过他。说起来古人都比较早熟,十几岁的年纪就好像我们现代人二十几岁了,这可能和他们的教育体制有关系,从小就学古圣先贤的文章,写作文都是忧国忧民的,哪像我们二十几岁才大学毕业,自己觉得蛮成熟的,其实仍然会做很多幼稚的事。恐怕除了法律要量刑的时候,连我们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成年人了。所以到古代之后,我常常觉得自己的智商好像比哥哥们要低一点,即便是年纪最小的陈零,有时候也会让我错觉他其实真的比我年长。但只有陈忧一个人是比我更幼稚的,这让我有点优越感。同陈忧出去逛街,就像当年带着楚重山一样,我又找回了做姐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