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熙皓握紧手中玉笛,神情复杂地打量着躲在暗处的娇小身影。陆婉婉被人点名再也藏不住了,纵身跃到他们面前。“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本姑娘可是光明正大来找你的!”陆婉婉义正言辞地纠正方智行的说法,察觉到云熙皓的注视,咬了咬唇抬眼看去勉强笑道,“东风,不,是云公子才对……”云熙皓心头一颤,慌忙避开她的眼神,向方智行澄清:“方兄,你一定是弄错了,那个女人不是她,陆姑娘我是认得的……”陆姑娘?那个女人?听他的口气好像不相信她们是同一个人!陆婉婉不知该欣慰还是该痛恨,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东风,不过他已经承认自己是云熙皓的事实。云熙皓不会变成东风,永远不会!“但你也没见过未过门的妾室,不是么!”方智行唰地打开折扇,优雅地迈开长腿围着陆婉婉转了半圈,“听说她是街头卖艺的丑陋肥婆,既是听说,相貌体态便不可作数,不过,卖艺女的身份却是假不了的。陆姑娘的这身行头,莫说小家碧玉,就连点书香气也不沾哪!”云熙皓无言以对,难以置信地望着陆婉婉,双唇微微颤动发不出丁点儿声音。陆婉婉冷笑了声,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面向方智行反唇相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名门公子衣着光鲜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方智行顿住脚步,微微一笑:“如此说来,陆姑娘默认自己的身份了?那套说辞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是百密一疏。隐贤山庄守卫森严,学徒弟子的活动范围只限于东院,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入内,更别说是肆意叫嚣散播流言。当然,对于初来乍到侥幸当上弟子的陆姑娘来说,能编排出这种谎言也算不容易了。”“方公子说笑了,我从来没否认过,何来默认之说!方公子自诩才高八斗,却听不懂语言的艺术,只会诬赖别人说谎!我的目的只为找到病秧子,用什么方法都好,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喏,你不是把人给我领来了么!”陆婉婉无视脸色急剧变化的方智行,坦然迎向云熙皓灼灼的目光:“首先声明,我这么做不是为了糟蹋自己给病秧子做妾,请云公子不要自作多情!你无缘无故玩失踪,云老爷着急上火无计可施,允诺谁要是能找到你都有赏钱拿!云公子体弱多病不宜外出,还是趁早跟我回去吧!”“你,你就是打赢擂台的卖艺女?”云熙皓还是不肯相信这是事实,摇了摇头喃喃道,“但那女人分明是……”陆婉婉小手一挥,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人家肥婆怎么得罪你了,开口闭口总拿她说事!云公子,现在计较这些有意思么,不管姑娘高矮胖瘦,你不都得连夜落跑?是啊,你们云家连比武招妻纳妾冲喜这种荒唐事都想得出来,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云熙皓不知所措地解释道:“陆姑娘,其实我事先并不知情,我根本没想过成家娶妻,又怎会比武纳妾?况且,我没有传闻中那么虚弱……”“我不管你有病没病,也不关心你能活几年,我只问你,你还算是男人么?怎能丢下一堆烂摊子跑路呢?”陆婉婉越说越气,音调也越来越高,“好歹你也等人家领过赏钱再跑哪,人家姑娘为你打个半死,最后连一个子儿也没拿到,有你这么涮人的吗!”云熙皓低垂着头面色苍白,窘迫得无言以对。眼看好友渐渐趋于下风,方智行不能视而不见,摇着扇子步向喋喋不休的陆婉婉,好笑地哼了声:“看来,陆姑娘并不稀罕嫁进云家。既然是为了钱财,这件事就好办多了。方某代熙皓先赔个不是,再奉上双倍赏金,现在你该满意了吧!”陆婉婉冷眼扫向满眼鄙夷的方智行,气得浑身发抖,她愤恨地握紧了拳头,眼眦欲裂怒火升腾。方智行下意识地伸手探向刚刚消肿的左眼,慌乱地连连后退,故作镇静地斥道:“你、你想做什么?休得胡来!这儿不比紫苑,周围到处都有衙役巡逻,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对你这种草包出拳,只会弄脏了我的手!”陆婉婉目光凌厉恨意满胸,蓦地看向云熙皓咬牙道,“在你们眼里,穷人的命值不了几个钱吧!她们在擂台上打得鼻青眼肿,你们却像看猴戏一样!闹出人命不要紧,大不了赔钱就是,反正她们是自愿打擂死了活该!她们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难道只是为了攀上高枝?如果不是为了家人不再受苦,哪个姑娘愿意作践自己给人做妾?”“不错,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卖艺女,我为了赏钱被人打得奄奄一息……”陆婉婉回想起“陆姑娘”的遭遇,不由言语哽咽,“出身不由人,我不觉得贫困就低人一等,也不代表就能任人侮辱欺凌。你们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公子,体会不到饥寒交迫的滋味,想象不到有人为了省几个铜板而饿肚子,为了给父亲抓药露宿街头。但你们有没有用自己的双手赚过一文钱?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陆婉婉深吸口气,骄傲地昂起头:“我这身衣裳穿了十年,每一个补丁就是我亲手缝上去的。这十年来,我用卖艺赚来的钱养家糊口,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家财万贯又如何?思想贫瘠浮华虚荣!一穷二白又怎样?精神富足开心踏实!”“我不需要你的补偿!”陆婉婉轻蔑地瞥了眼方智行,志在必得地逼近云熙皓,“我的差事是请云公子回去,自会有人付报酬!”方智行无声地合上扇子,他确实不晓得饥寒交迫是何滋味,也不懂得几个铜板有何用处。他习惯了富贵荣华,贫穷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完全不能体会陆婉婉的心情,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受过这么多苦。他没有嘲笑过她的贫困,而是讨厌她的自以为是,但刘公子嗤笑她像叫花子的时候,仍是有点幸灾乐祸。现在想来,这么多年的修为真是白费,从何时起,他竟变成了平生最看不起的纨绔子弟。陆婉婉的声声控诉让云熙皓思绪纷乱心乱如麻,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意孤行深深地伤害了她,更没料到素未蒙面的“肥婆”居然就是这位伶俐的陆姑娘。云熙皓无力再说什么,不论那位姑娘是谁,当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离。只是,命运弄人,他不仅与陆婉婉成为同路人,甚至对她萌生好感。在流星镇道别之时,他不曾想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又怕暴露行踪引来云家的人被迫回到“牢笼”,权衡之下便告诉她化名。东风,他多想成为像风一样的男子!无心之过已是不可挽回,陆婉婉认定他是个信口雌黄的虚伪小人!事已至此,所谓补偿只会被陆婉婉视作高姿态的施舍。云熙皓心有遗憾,他们已经做不成朋友,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根本不会听信他的解释。云家草率的决定将他逼走,也连累了一位无辜的姑娘。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知道不能再伤害她。云熙皓沉吟片刻,轻声道:“方兄,我想和陆姑娘独处一会儿!”方智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佯作轻松地走到一旁,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云熙皓垂下眼帘美睫轻颤,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陆姑娘,很抱歉,都是我的原因才会弄成这个局面,敢问令尊现在何处身体可好?”陆婉婉没好气地扫向他:“家父好得很,李管家派了人照顾他。香嫂,你认识吧?”云熙皓怔了一怔,连忙点头:“当然,香嫂为人善良可靠,有她照顾令尊,陆姑娘尽可放心。”“香嫂人是很好,我不放心的是那个老奸巨猾的李管家。”陆婉婉有话直说,懒得拐弯抹角,“所以,你快跟我回去交差,我好领了赏钱带父亲回老家。”云熙皓静默半晌,真诚地望着她:“我有不得不离开云家的理由,如无必要,我不想与云家再有牵扯。陆姑娘,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毫发无伤地接出令尊,保证你们衣食无忧地回乡生活,好么?”陆婉婉望着云熙皓俊朗的面容,心里只觉得可笑,她不能被“东风”的样子迷惑,即使现在的云熙皓并不似无耻败类。“保证?你用什么保证?你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确定,我凭什么相信你!”陆婉婉不留情面地否决他的想法,“我可担待不起挑唆云公子离家出走的罪名,如果你想跟云家划清界限,等云老爷将我们父女打发走了也不迟啊!既然你逃得了,还怕被人拦住不成!”伤感与无奈自云熙皓醉人的星眸一闪而过,他微微一笑,爽快地应道:“好吧,就照陆姑娘说的做!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陆姑娘能网开一面!”“说来听听!”“恳请姑娘宽限一个月,容我了结一桩要事。若是先回云家,恐怕一时难以脱身。这件事答应方兄在先,我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陆婉婉一听,顿时急了:“你这一走,要是不回来了呢?我去哪儿找你?”云熙皓很受伤地低下了头,随即取下颈上的祖母绿宝石挂坠给她:“这是先母随身之物,我始终戴在身上小心珍藏,现将此物交由姑娘保管以示诚意。”陆婉婉犹豫片刻接过挂坠,翠绿通透的绿宝石鸽子蛋般大小,色泽鲜丽质感柔润,确实是件贵重的宝物。云熙皓肯将母亲的遗物押在她这儿,想必不会舍得一走了之。云熙皓见她收下绿宝石不由松了口气,虽然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获得她的信任,他也深感欣慰。陆婉婉忽然想起什么,忙从袖中取出食盒塞给云熙皓:“你的东西,拿去!”云熙皓勉强地笑了笑,轻道:“送给你的,你留着吧!”“我不要!”陆婉婉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听到云熙皓幽幽地叹了声:“那芝麻饼是香嫂做的吧,很甜,很香……谢谢你,陆姑娘!”陆婉婉背部一僵,心里千头万绪,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