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手势,代表高悬于空的太阳。”“这样吗?”“还要合拢一些,对。”巫咸正在教齐燕妮巫术的手诀。祭祀时候,边唱边舞,吟唱关于太阳的祝词时,便要做出太阳诀的手势以应和。与此相同的还有月亮诀、山王诀、天师诀、捆鬼诀等,几乎所有具备巫术意象的物体,都有对应手诀。齐燕妮不可能一一地背记下来,巫咸也是先从最常用的教起。至于他现在教导的手诀,则是据说很快就要用到的了。“很快?是什么时候?”“上巳日。”又是上四?她不知道按照天干地支来算是几月几号,但这个日子有什么与众不同吗?“喔,自然不一样了。祓禊之祭,(fúxì,音拂戏,古代于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一种祭礼)即使是一国之君,也会慎重安排行程。”何况这是巫苏的本职,一定要好好准备才行。眼下巫苏要做的就是学习此次祭祀所需的知识,并且将祭祀程序倒背如流。“今天有人找我,你知道吧?”齐燕妮对巫咸说,“可我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样下去会露馅啊!”巫咸微笑:“在上巳日前夜,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诗经•郑风•溱洧》----上巳日即是指三月的第一个巳日,三国魏之后就定为三月三。这一天,巫咸所述令人期待的活动有三:一是到水边去祭祀掌管生育的女神,由本地声望最高的巫女主持,也就是巫苏本人。二是祓禊,大家到水中以兰草沐浴,洗濯身体,祓除不祥。因为政府没有办法提供那么多桶兰草水,所以国民只得自备几根草,插在头发和身上,象征性地用水淋过。三是……呃……三是让齐燕妮觉得很不可理喻的习俗。这一天青年男女应当到郊外嬉戏玩耍,看对眼的话,请尽情野合……如果有女人在上巳日受孕,今年就会是风调雨顺的丰收年!晕!想不到古人比她这个现代人还要开放!不管那么多了,明天就是上巳日,她得早点作好准备才行。准备什么?——煮鸡蛋!祀庙里面干活的奴仆前一天就出城去挖了野菜,浇水湿湿地养着,现在用来煮成闻着都有泥土味道的野菜汤。男巫要避嫌,齐燕妮只能自己干了。按照巫咸说的那样,她把鸡蛋丢下去,慢慢地煮,捞起浮出水面的熟蛋,放进草木灰烬里面冷却,顺便裹一裹,然后用草梗尽量紧地扎起来。巫咸讲的是要系一个什么什么结的,齐燕妮听不懂,巫咸自己也不会系,只好让她随便绕几个结了事。早知道,她穿过来之前也该学学中国结的喔。夜空里繁星如瀑,丰隆便又来接她了。这回云师穿了很正式的服装,玉斧头换成一柄礼器用的青铜短剑,平时爱掖进腰里的袖子也拖得老长。他溜进祀庙的四方大殿中,准备把那只睡懒觉的小猪拎起来。谁知见的是一只泡在兰草汤里的美女猪!齐燕妮已经连续三天用兰草水沐浴,虽然还是没有沐浴乳,但毕竟煮沸过,感觉比江水可要干净多了。一面哼歌,一面侧首洗头发,却突然听到虎纹猫瑶方大叫一声。她回头一看,吓!居然是丰隆呆呆地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裸背看!“啊!”她急忙蹲下,躲进水里,“出去出去!”瑶方飞身扑过去,却被丰隆反手抓住颈后,提起来。他清清嗓子,对齐燕妮说:“快点穿衣,要出发了。”就这样?“喂,你不觉得你应该道个歉么?”齐燕妮怪叫起来,看着丰隆拎起猫慢慢摇晃,她又底气不足地加了一句,“或者至少要回避吧……”“避啥?”丰隆发出一声轻笑,“这么暗的火光什么也看不到。何况姒苏的身子,我比你熟。”我比你熟?齐燕妮的脸噌地一声就烫了,咕噜噜埋到水中。莫非丰隆跟姒苏有JQ……坐在牛背上,齐燕妮脑袋里面一直琢磨着这个。看着丰隆的背影,她实在是消灭不了自己心里的好奇虫子,于是用扎了羽毛的木杆戳戳丰隆的肩膀。“那个,刚才你说对姒苏的身体很熟的样子,是不是我听错啊?”丰隆回首,得意地趴在牛脖子上:“嘿嘿,不好意思,就是你想像的那样!”提起姒苏的时候,齐燕妮总能发现丰隆眼里多出一份令人心动的色彩,就像是小伙子谈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实际上也是如此。计隆的养女姒苏貌美如花,安居在巴蜀山中,与巫山群巫多有来往。云师雨师与她相好,共谱云雨之曲。“记得有一次,我们要求她好好地选一个,不准再三心两意!她那时为难的样子,啧啧……”丰隆瞥齐燕妮一眼,却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齐燕妮抹抹流出的鼻血:“没什么,我发觉自己好崇拜姒苏……”也对所有彪悍的古人五体投地!即使是在现代,女性左拥右抱的小说都还非主流呢,她只敢想想而已,而姒苏大姐就正大光明地这样做了!天色蒙蒙亮,群星也被迫隐藏起光芒。此时路上行人渐多,无论富贵贫贱皆衣冠整洁,手持兰草,除贵妇之外极少有人乘车。巫咸从后面赶上来,他与齐燕妮一样穿着鲜艳的巫觋礼服,不同的是戴了一顶光滑漂亮的竹笠。“巫苏的芳香,十丈之外也能嗅见呢。”他对齐燕妮微笑。“是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起衣襟嗅嗅。用香草沐浴过后全身香喷喷,再加上丰隆又给她戴了一种不认识的小花,香气醉人,她的鼻子似乎就被麻痹了。“哦,那是因为加了春季找不到的香花,”丰隆咧嘴笑道,“我看山里有一株开得灿,就顺手摘来了。”“云师喜爱这味道吧?”巫咸的问话让丰隆有些不自在,他随便应了声:“啊?嗯,那是。”行了半天路,天色早已亮开,齐燕妮的屁股也给牛的脊背硌得生疼,估计是青了一片。听巫咸说,此国的上巳祭需要到一个叫做云梦的地方去举行,那里有一个千岛湖,很漂亮,叫做云梦泽。云梦泽的范围年年都在变化,全看司川神灵的心情。水泛滥是灾,无水也是灾。通常,流经荆楚的两条河都是泛滥起来个没完的,云梦泽包容尽可能多的洪水,给人们带来平安。到云梦泽上游的河流做祓禊,是百多年来的习俗了。齐燕妮发觉当巫女的感觉不错,当出名的巫女更好。不知何时,她骑的牛后面就跟了一群女人,衣服朴实,有缝补痕迹,脸面和头发却干净整齐,见她回首张望,便都笑嘻嘻地招手。聚集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不止女子,也有年轻男人。男女间嬉笑闲聊,一点也不像古装剧里面那样文绉绉酸兮兮。祭祀围场内外,人山人海,估计丹阳城和荆楚野地里的几千人口都集中到这里来了。远远地可以看到站在高处的米熊和他的老婆姬初,米熊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礼服,齐燕妮怎么看怎么不吉利。而姬危她们应该是在不远处等着,因为礼制的关系,无法与国君夫妻平起平坐。“没问题吧?”巫咸问齐燕妮。“嗯,跳几圈舞而已嘛,我练习很多次了!”她拍拍胸口,自信满满,“丰隆呢?”“他说怕看到巫苏出糗,先躲远点,呵。”江心的沙洲上,丰隆蹲在野草丛中,远远地观看着水边祭祀的情景。屏翳和青女从水面上走来,站在他身旁。“青女,你也来看姒苏初次祭祀?”丰隆笑了笑。“哼,那叫什么祭祀,她一个神灵也请不下来。”青女冷冷地说,“我只是……想到她的舞技是我教授的,有点放心不下而已。”“哈哈哈!我总算知道滕六喜欢你哪点了!”“胡说。”霜师作势嗔怒,也忍不住浅笑起来。丰隆带着笑意看屏翳,却发觉他双唇紧抿,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齐燕妮身上。微眯起眼,丰隆说:“屏翳,你觉得姒苏的进步如何?可以刮目相看不?”屏翳没有回答。“别这么不给面子,说半句夸奖的话,我也开心得多呢!”丰隆颇得意地拔起一根草,咬在齿间。“学得再像,姒苏尸始终只是姒苏尸而已。你也一样,做得再认真,始终也只是……”屏翳瞥丰隆一眼,想要再说点什么重话,犹豫了一下,闭上嘴。青女走到屏翳身侧,轻声道:“雨师,芬芳的白芷既生长在蜀,也生长在鲁。野草尚且如此,人各有自己的志向,又有什么不对呢?”“不要跟我说教,你还不够资格。”屏翳哼道。丰隆撑着下颌不吭声。三人静静地观赏齐燕妮的巫舞。然而一瞬间他们三个同时发出了惊呼,紧接着,丰隆狂笑,屏翳哭笑不得,青女掩面叹息。为啥?齐燕妮跌倒了。青女羞愧地低首:“噢……我忘记告诉她,姒苏的礼服很长,转身时候一定要留意脚下。”“没关系,她站起来继续跳了!”丰隆一面笑一面指点。“又跌倒了……”屏翳抚着额头。“喏喏,又爬起来了,还做了动作来衔接咧。聪明的小姑娘!”青女也注意到了:“啊啊,是呀!姒苏尸现在并未跌倒,却故意躺下以腿脚为舞。这样一来,俗人们会以为坠地是巫舞的一部分呢!”她嘻嘻地笑起来。怔忡片刻,屏翳轻舒一口气,也禁不住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