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完成了一件浩大的工程,昭叔颜舒了口气,从袖里取出一支细长的簪子。“看巫苏头上玉簪,式样精巧,却不适合你的性情。所以,就冒昧地托人带了这簪子。希望巫苏不要嫌弃,收下好吗?”哇,有手信还记得分她一份,昭叔颜真是好人呢!齐燕妮想着,开心地伸手接过。一看,缀的是暗红色的装饰物,果然更适合她,不免笑开了。“叔颜大哥你真好!这是什么做的啊,像骨头也像石头,摸着温手。”“是玳瑁。”昭叔颜含笑道。见她那么爽快地收下礼物,他倒是小小地意外了一番。“玳瑁?”——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两个字都是王字旁的,也就是说,应该还是玉咯?既然喜欢就立刻装备,对于齐燕妮来说,这跟收到礼物要当场打开一样是礼节。她摸着头上胡乱绾的发髻,再弄紧一点,将玳瑁簪子插了进去。“怎么样?”这种时候,谁说不好看,就是找死。昭叔颜却只是点头。算了,看在这簪子是他送的份上,原谅一次吧!齐燕妮靠在树上,望着浅灰色的天空,这天气看上去要下雨,但又迟迟地落不下来。林子里不时路过一对对轻声细语的年轻男女,手挽手,甜蜜得很。“我去找水洗一下脚,这样子太脏了。”齐燕妮晃荡了一下光溜溜的脚丫,泥土已经弄得它脏兮兮,也许还有小树枝之类的东西沾在下面。“不要走太远,小心於菟。”“有叔颜大侠在,怕什么?”她吐吐舌头。往林子深处走了十来分钟,果然又见到美丽的云梦泽一隅。齐燕妮把剩下的半只鸡交给昭叔颜,自己拎起裙子跑到湖边洗脚。她再转头的时候,见昭叔颜已经找了几片叶子将熟鸡包裹,扯树藤来捆扎。齐燕妮嘿嘿一笑:“味道还行,如果点几滴油就更好了!”昭叔颜走到她身旁,顿了顿,说:“巫苏是否愿意从祀庙搬出来,到寒舍委屈少许时日?别的不敢保证,至少饭食是不会管得像祀庙那样严格。”搬出去?齐燕妮连连摆手:“不行哦,丰隆会砍死我的!”她的“巫女专业培训”才刚刚开始,礼仪懵懂、巫术不通,文不会武也不会,要是离了丰隆和巫咸,还真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被爽快地拒绝,昭叔颜只得苦笑。“丰隆兄哪会对巫苏不敬,只怕是……爱护都还来不及吧……”他轻声叹道,言语中对丰隆有着一份羡慕。“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很准的!你跟巫咸都是好人,但丰隆就一大混蛋!刚一见面就想砍死我,然后现在每天逼人家去泡河水,又只准吃生米,找个臭脾气的青女来折腾我……”齐燕妮气鼓鼓地控诉着,想到刚才那家伙突然亲她一口,忍不住红着脸加了一句,“我、我讨厌死他了!”显然昭叔颜没有应付女性抱怨的经验。他因在背地里议论别人而感到不妥,但又不好阻止齐燕妮发泄,只得静等她的怨言告一段落。见齐燕妮洗净玉足,昭叔颜取过刚才用来给她遮挡的外衣,撕成几块布料。“失礼了。”他一把抱起齐燕妮,让她坐在横卧的枯木上,半跪下用布条将那双形状漂亮的脚轻轻裹上。齐燕妮大惊——莫非是要缠足!?也没多想,飞起一脚踢向昭叔颜,却被大手稳稳地接住。其实她**过度了,那个时代还没有以缠足为美的观点,人家公子谆只是看她赤足行路辛苦,打算简单处理一下而已。怎样处理呢?先用布料缠上一圈,将脚底、脚趾和足踝都包裹住,然后取树木柔软的气生根须,折成足垫大小,拿另一条布将它缠绕固定在脚底。这就成了一双粗糙的布鞋啦!“哇……”叔颜大哥真是心灵手巧,齐燕妮惊喜地看着这双鞋一步步地被做出来。昭叔颜歪着头,评价自己的作品:“底部还是软了点,比不上草鞋。”“很好了很好了啊!这是我到古代以后的第一双鞋子呢!哈哈!”齐燕妮滑下地,卷着袖子转圈,跑跑跳跳。看她高兴,昭叔颜也十分满足。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把乱蹦乱跳的齐燕妮拉住,郑重地说道:“巫苏,不,姒苏,有句话不知道说出来是否唐突,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人就是这样,越重要的话语,说着就越不流畅。比较倒霉的情况呢,就是在吐气尚不流畅,正酝酿下一个字的感情的时候,被打断了。再倒霉一点,是被野兽打断。一只於菟大爷从树林里面晃出来,径直小步跑向他们两人。伸爪子,牢牢地按住放在地上的叶子包鸡,用坚定的目光盯着齐燕妮。昭叔颜立刻拔剑!——老虎!齐燕妮喀地一声,全身僵硬!她的视线落在树上,一个身披兽皮的男子正坐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她。那双明亮得像虎一样的眼睛,她是不会忘记的。夏渠。叹,其实人家叫夏璩……反正读音一样,姑且就模糊过去吧。“公子谆,多年不见。”夏璩说。“夏璩,何事劳烦你又到荆州?记得你与巫咸订立过誓约,永不再祸害荆楚,如今这是否算作违约。”齐燕妮惊讶:昭叔颜竟然能叫出夏渠的名字?他们认识?夏璩冷哼一声,说:“不要以为将姒苏藏在荆楚,我就一定近不了身。”说着,他纵身跃下树枝,这才亮出兽皮披风下的一对弯刀。他半侧着身子,一步步踏近两人。那只叫做罪央的虎也仿佛得了信息,低头不舍地嗅嗅鸡肉,呲牙低吼着往昭叔颜逼来。“你能进荆州,是因为巫咸的气弱了吗?”昭叔颜一面说,一面用空闲的左手将齐燕妮往后揽,护在背后。“错。”夏璩的目光转向齐燕妮,唇边竟然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只要姒苏以脚触地,巫觋与古神对西方的所有封锁便都会消失无痕。”“耶?”齐燕妮大惊!先不说那个夏璩是什么人,单就不准走路这件事,她可没想到真的会有啥缘由!要是知道会因此“放虎归山”,她宁愿用爬的,也不会光着脚乱跑啊!她见不到昭叔颜的表情,但能感到他的背部线条一紧。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僵硬:“你们……已经建立起了这样强的感应?”“姒苏本是为我而生,计隆一死,再也无人能阻拦我。”夏璩的笑意消失了,眼里流露出的是齐燕妮看不懂的情绪,如此张狂,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朝她涌过来。“啊!”她急忙埋头,缩在昭叔颜的背后。夏璩向她伸出手,说:“过来,我的巫。碧璩佩戴足足十九日,你的身体应当已经准备好了。”他的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感情,却透着诱人的魔力。齐燕妮只觉得耳垂一阵灼热,随后四肢的指头开始发凉,失去知觉。当她从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有所清醒时,发现自己正以飘忽的脚步慢慢走向夏璩。玉石碰撞的清越声响回荡在她耳边,她的灵魂似乎是被囚禁在姒苏的体内,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在她眼中,夏璩的装束渐渐变化。兽皮不再披覆全身,而是改作缠在腰和手腕间。虎纹从他的手臂上显现出来,爬满整个肩部,像蜘蛛腿一样延伸到胸前。腰间两把弯刀,刀柄上都是细碎的宝石。旁边的大虎罪央也直立起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比夏璩矮了一头,左手持铃,右手执一柄至少两米长的戈(也就是有点像死神镰刀一样的武器),同样是一身虎纹。就在夏璩身后,她隐约见到穿着明黄衣裙的姒苏,抿着唇,怨愤注视着自己。“等等……等等……我不想……”她喃喃着,但双脚拂逆大脑的愿望,只听从夏璩的声音。就在此时,昭叔颜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往回一拉!这一下,仿佛将齐燕妮由地狱里拉了出来。她的耳环在耳垂上骤然锁紧,然后喀地一声,又松开,顺着衣襟滑下,落到地面。瞬间清醒!手脚也听使唤了!她尖叫一声,紧紧抱住昭叔颜的手臂不放。再看的时候,夏璩身后的姒苏影像已经不见。她不由全身冷汗淋漓,像刚从三温暖出来一样。“怎么……”夏璩眯起眼,低声道,“不足十九日么?”齐燕妮这才想起:耳环曾经落到河底,自然佩戴的时间不如夏璩计算的那样长——要是没有那意外的丢失事件……真是危险啊!刚一闪神,夏璩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嘎?”背后突然一阵风过,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夏璩与昭叔颜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初是忽地出现一只斑纹手臂,把她的脖子往后一勾,她连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就被迫往后倒去。原来夏璩不知何时到了她背后。此时叔颜剑锋一转,也跟着她往后送,划了一个圆弧,横在齐燕妮与夏璩之间。怕伤着齐燕妮,夏璩只得松开手,一闪身回到罪央身后。谁知昭叔颜不是被动挨打的人,夏璩还没转过身,一枚陶镖便追了过去,直冲向他的后颈。罪央上前半步,手中的长戈往下一啄,恰恰将飞镖当空截下。兵器之间骤然爆出巨响,一只庞大的九头鸟在火花中展翅而出,直奔夏璩而去。夏璩取下玉石耳环,念动一个音节,耳环顿时化作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迎着九头鸟扑去。双方立刻冲撞,俱化作灵光(淡黄色的光)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