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她思维正处于混乱中,我们抓紧时间来了解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见到“上帝”就以为是指希伯来人的God——这种联想很正常,但却不完全正确。“上帝”并非明代利玛窦翻译经文时新造的词,在古老的夏商周三代时期,它就已经频频出现了。“帝”是彼岸世界的最高主宰,是神上之神。(注1)加了一个上字,更彰显出至上的威严。殷甲骨卜辞中多次提到帝,指出他管辖的是世间一切事务,从自然到社会,无所不包。所有的先祖神和自然神,分别向他负责。周人在推翻殷商统治前后,也是信仰上帝的。但很快,他们为了巩固胜利,就杜撰出一个“天”来取代上帝,告诉世人:“成王败寇,殷商信奉的上帝已经被我们打败,不可信了!现在大家应该听天命,我们周王就是天子。”于是,无辜的上帝就这样被天给掐了下来。利玛窦把天主教传到大明朝,他翻开古书一看,哟,这不是有现成的至上神么?于是God被华丽地翻译成了上帝。到如今,大多人都不了解中国古代的上帝崇拜,只认为上帝就是指God——利玛窦先生当含笑九泉矣。----现在,齐燕妮是彻底迷糊了。她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上帝会跑到古代的中国来出差?她也没啥精力来弄个水落石出。因为琢单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巫苏莫非不是商巫正统?”否则怎会连上帝也不知道?他一面问,一面半跪起身,将手按在剑柄上略略拔出一寸。吓,杀气!齐燕妮一激灵,立刻往后缩,逃到房柱背面。“请稍等!”巫咸见琢单拔剑,急忙劝阻,“巫苏确系蜀巫,后于巴国供职,不了解中原世事——但她本性纯善,擅雨祀,足下能得巫苏相助,实是一大幸事啊!”琢单回首:“可我怎能相信她不会出卖我们?她毕竟不是商巫!”巫咸略一思索,立刻嫩声答道:“巫苏此次到洛邑郊野,投靠的正是最高巫女妣!以巫妣的见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容纳一个依附周人的巫,对不对?”最高巫的名号显然极有震慑力,琢单半信半疑地重新坐下。要是他知道,这个女子其实是最高巫不欢迎的客人,估计又该动杀机了。见形势不错,巫咸露出笑容,诚恳地提议:“如果足下仍不信,大可先将巫苏禁锢,再派人寻巫妣核实。不过,足下如此谨慎,应当早就想到了!”琢单点头。巫咸娃娃捧起小酒觞,欣喜道:“那么是巫咸多嘴了!巫苏安危原本与在下无关,阻止足下,是因为巫苏确实可以为我们所用——希望足下莫要嫌巫咸逾越才是。”齐燕妮从柱子背后悄悄探出头。打刚才起就不太明白巫咸跟欧式帅哥在说些啥,什么商巫蜀巫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暂时安全了吧?------镜头摇过来,我们看看丰隆大人正在干嘛。巫妣给了他一个人名,让他去奇肱人琢单家里领姒苏回来。他到了洛邑外城一打听,才知道这琢单是殷人中赫赫有名的木器工匠,他的先代甚至以巧手获得殷商官位。殷顽的官阶与爵位都被周人削除,财产也全部剥夺,在周人眼中最有价值的非工匠莫属。就连周公对镇守朝歌的康叔说“聚众喝酒的殷人都给我抓到镐京,我杀掉他们”的时候,也加了一句“百工除外”。这种以手艺献媚于周天子的人,居然得寸进尺,敢抓了姒苏不放?丰隆从外城气冲冲地走向内城,却在途中的内城门口被拦下。有牌子不?没有。抱歉,跟管事的官儿领个牌子,才能进去。在哪里领?丰隆的视线随着守兵的指头,翻越外城高高的城墙,掠过种着粮食的田地,飞进几十里以外的王城。当官的在那里上班。我现在很想用国骂来表达丰隆的心情,不过他没这样做,只按捺着怒火说:“在下云师丰隆,请通融一下。”“云师?”守兵想了想,恍然,“是神人?”丰隆颇得意地点头。“不行,神人和巫觋是绝对不允许进城的!即使到了王城,大人也会这样告诉你!”啊?丰隆愣了愣,磨磨蹭蹭地回转身欲离去,却突然扭头就往里面冲!踢飞两个前来阻拦的守卫,他屏息狂奔,刚出城门洞,就被一圈长矛给围住了。内城门里居然站了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周人,他们身后还竖着好几层包铜皮的黑漆木栅栏!这哪里是居民区,根本就监狱!还是随时防暴动的那种!丰隆郁闷地给拎着丢了出来。要不是姒苏还在城里面,他八成会跑回去作法起雨,下到城墙全部给泡塌为止!内城门进不去,丰隆偷偷摸摸地沿着墙角走,趁人不注意,拔刀凿凹洞来攀爬。可惜,人家造城墙的那是高标准严要求,据说如果夯的土方能够让刀具插进一寸的话,夯土的人就要被宰掉(注2)。因此他凿了半天,也没办法凿个口子来踏足。眼看天色渐暗,丰隆不得不考虑让霜师或者风师来帮忙。正在此时,他蓦然感到身后来了一人!把反握的刀柄换到右手,他猛然回身砍了过去,对方当啷一声以剑格挡。丰隆这才看清来的是昭叔颜。“公子谆?”他奇道,“巫妣准许你过来了?”“我替师傅送信。”昭叔颜回答。“记得巫妣是叫甲去送的吧?”昭叔颜说:“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劈柴交给甲乙了,他自然无事可做。“可是……应当送去王城的对不对?”丰隆玩味地笑道。“顺路过来一下而已。”昭叔颜有些挂不住面子,对丰隆的明知故问反感起来,“云师,你到底要不要进去?”丰隆示意昭叔颜抬头看看城墙,这种专防洪水猛兽的建筑,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昭叔颜也不多话,两指拈起圆头的小陶镖,镖尾有孔。他解开扳指上面缠绕的丝线,系在陶镖上。“公子,你不会是打算……”丰隆咂舌。“请别小看这根丝线,我用镖打猎的时候,即使是强壮的公鹿也挣不断。”昭叔颜说着,往城墙上掷出陶镖,只要能将丝线钩挂在旗或者别的器具上,就有攀爬的可能。但,他们只听见城墙上传来一声闷哼,陶镖松垮垮地落了回来。好像打到人了?“……我们最好换个方位再试试!”两人速度开溜,另找一处隐蔽的墙角来攀登。---稍微,有点吵。齐燕妮坐在地下房屋的一角,呆呆地看着几千年前的教学实况。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从五六岁到跟她差不多大的都有,女生居多。篮球场大小的房间被房柱分割成好几个区域,有教在沙盘上写字的,有教歌颂商祖的歌舞的,也有成年人在沙上画大象教男孩驾驭战象的诀窍。闹腾半个时辰左右,琢单带一群男孩下来了。“伊作册(作册,商史官名之一),不多休息几天吗?”他首先向门侧端坐的老人问好。“老毛病了。”老翁咳嗽两声,瞥着齐燕妮,悄声问琢单,“单卫(卫也是官职名),那位女子……?”“是从城外带回来的巫。”旁边一名小女孩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不管满手的沙土,忙不迭地爬起来,跑到齐燕妮面前。“姐姐是巫女吗?”她问。齐燕妮点头。女孩咧嘴笑起来:“我是华牙,姐姐能教我龟卜吗?我将来要作卜官的哦!”敢情是把齐燕妮当作一起授课的老师了。“我不会……”齐燕妮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小女孩不依不饶:“姐姐你不是巫女吗?外面的反贼害怕被神知道我们过得不开心,不准巫觋进来见我们,所以华牙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巫女呢!作册爷爷说巫女都会占、卜、祝、龟、诅……很多很多东西,姐姐教我算筮好不好?”这孩子,小小年纪懂的比她还多呢,那个“算式”是啥?齐燕妮想了想,心里有数了,说:“姐姐教你乘法好不好?”“乘法?”嘿嘿嘿嘿,不知道吧?“就是方便数数的方法呀!比如说你、琢单和我,每人手上有九粒豆子,那我们一共有多少豆子?”“二十七。”华牙张口就答。“啊?”齐燕妮被吓到——为什么这个小姑娘没有掰着手指和脚趾来数?她七岁的时候都还算不利索的说!女孩脆声笑:“这个华牙早就学过了!要学算筮、算筮哦!”齐燕妮脸一红,不甘心地捋起袖子,叫到:“可恶!我教你代数!教你化学和物理!总没学过了吧?”这一叫,音量过于引人注目,大人小孩都转过头来盯着她。她急忙捂住嘴摆摆手,当作什么也没说过。琢单一笑,对齐燕妮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继续。他信步踱过来,拍拍华牙的头,蹲下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华牙急忙跑回自己席位去,继续学写字。------注1:本句摘自《殷周政治与宗教》,张荣明著。关于商周信仰部分,本文存在作者的部分夸张扭曲,请勿当做史实使用。注2:说的好像是后来的混凝土城墙?我全靠记忆来写,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出错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