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传出的乐声顿时停止,不消半分钟,院里出来三四个提木杵的男子,盯着他俩,如临大敌。丰隆阻止昭叔颜拔剑的动作,放声道:“单卫(指琢单)听好,巫妣叫我带话——她说杀了巫苏你将后悔一辈子!”他一面说,一面眯起眼扫视四处。当视线划过一个角落时,丰隆突然低声道:“公子!姒苏在那个方向!”话音未落,人已离弦般冲了过去,越过小院围墙,一脚踢开房门!昭叔颜追过去时,正看见丰隆拔刀与另一个外族服饰的男子拼在一处,巫苏颈项上缠着帛,倒在地上。扶起巫苏,他发觉她气息全无,急忙解开缠绕她脖子的丝帛,连声唤着,拍打她的背部。巫苏猛噤一下,缓过了气,却仍旧昏迷不醒。巫咸娃娃从不知哪个角落爬到她手边,心有余悸地望着她。“出了什么事?”昭叔颜问它。“现在不是问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吧!”丰隆叫着,侧头躲过琢单一击,“还不快带姒苏走?”门外已经堵上人,更多闻讯而来的男丁还在路上,其中有人拿着未干的新弓。估计再耽搁一会儿,啥武器的半成品都能给找出来招待客人了!昭叔颜抱起巫苏往外去。琢单一个箭步上前,谁知丰隆盯得更紧、挥刀从背后砍过来,他只好侧身接住。小昭得以挤出门,正奇怪着门口的几个人怎么不见了,就突然感到身侧一股阴骘之气袭来。转头一看,居然是一根长约两米的尖头木桩,在不知什么机械的使动下,猛虎般弹向他们。他一掌拍到木桩侧面,借力跳到一旁。木桩扎进土墙里,从另一头穿刺出来。住宅的墙面可没经过质量审核,顿时坍塌。昭叔颜搂紧怀里的女子便往外跃出。当下,墙内外皆响起奇怪的嗖嗖声,四五根略细小的尖头杆凌空追去,速度之快胜过猛禽。小昭一低头,便看见利器袭来,出手劈开其中之一,却仍被另外几支刺中肩和腿。尖杆另一头系着麻绳,地上的人合力一扯,便将他从半空里活生生地拽了下来,摔在残垣断壁之间。这一摔,将齐燕妮也震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见昭叔颜垫在自己身下,既温暖又安全。“小昭……”顿了顿,她猛然发觉,那根折断的红漆木杆将小昭的肩刺了个对穿!惊恐地跳起来,她在他腿上又发现了两根同样可怕的木刺!还没等她尖叫,一个人影出现在她背后,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持短剑朝她的喉咙抹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斜里闪出一把刀,冲着她背后那个人的脖子劈去。那人急忙撒手,回剑当啷一声架住对方的刀。钳制松了!齐燕妮也不管那么多,往下一缩脱离那只手,扑到小昭身旁,抱住他的头。(这样有啥用?=_=)回头一看,原来是琢单与丰隆正在打斗。断墙内外站着二十几个殷人,抬着几台样式古怪的木制机械,正往上面装载新的尖头杆。“丰隆,小昭受伤了!”她手足无措地冲着丰隆喊。“我知道!”丰隆吼回来。“想点办法啊!”“我能怎样!吃了他?”横刀架住琢单的剑,丰隆回首吼着,不小心踏到碎裂的土方上。立足点一塌,他顿时往后倒下。琢单抓住时机,飞身追上前一手擒住丰隆的脖子,另一手挑开他的刀,回剑刺向对方心口。丰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他扯断佩刀的腰带,牵住琢单持剑的手腕,往身侧一拨。抬腿踢中对方的腰,借力翻身而起,用膝盖将琢单的脊椎抵住。手中的带子转了几转,已经把琢单的右手缠了个牢实,扭在背后。形势顿时逆转。“做漆器活的手,握着剑干什么?”丰隆冷笑一声,腿上用力,将琢单压在地上。他扬首对围攻者威胁道:“还不快放我们走!要我砍掉他的头还是手?”“单卫!”众人惊呼起来,弦上的尖杆急忙撤下。琢单紧紧地抿着唇,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击射!”殷人震惊,低头看看手中的利器,纷纷不敢置信地喊道:“单卫,可你也会被……”“快!三族的性命和我一人比,孰轻孰重抉择不出?”在他的怒喝下,又有人颤抖着装好了武器,瞄准丰隆他们。齐燕妮给吓得全身僵硬,拖着小昭躲到丰隆背后。此时巫咸娃娃终于从土砾堆里爬了出来,急呼:“等一下!单卫,他们不会出卖殷人!请不要下杀手!”琢单被迫跪倒在地,额头抵在臂间恨恨答道:“……你真是巫咸吗?巫苏所说的故事,颠倒黑白荒诞至极!她分明就是周巫!如今你还指望我信你?”丰隆眉间一动,躬身对他说:“喂,死匠人,巫妣还有话要我跟你讲!她说巫苏是被人欺骗不知真相而已,叫你单卫不要那么死钻牛角尖,放她一马!她还说将来巫苏会有好料回报你!”“你是谁?”琢单咬牙反问。“我啊,云师丰隆!刚才被你们拿拭杠射下来的笨蛋是楚国公子谆,你看着办吧!”也不管自己正处于人家的瞄准范围内,丰隆大咧咧笑起来。“神人和公子夜闯寒舍?教我如何能信?”琢单疑心更重。丰隆用刀背往琢单头上一敲,十分不爽地嚷道:“要不是巫苏乱跑给你逮了,你以为大人我高兴来啊?”“放肆话谁都会说……”琢单略抬起头,对部下喊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杀了他们!”丰隆急忙抄起他,挡在身前。“没用的!以拭杠的力道,这么近的距离一定能将你我都刺穿,谁也跑不了!”琢单笑道。几个殷人愣了愣,含泪抬起拭杠,对准丰隆。扳机被猛地一推,夺命的利器应声射出!天空中突然落下一道闪电。电光击中射出的长杆,火光瞬起瞬灭,尖杆射到琢单心口的时候,已经变成一触即溃的焦炭!众人抬头,竞看见瘦长得像蛇一样的鸟影掠过月亮,从鸟身上跃下一人,轻巧地落到树梢上。那是一名穿素衣的女子,发间绾起两个髻,用丝带拴了,带子随风乱舞。女子毫无表情,脸颊光滑似陶瓷做的一般,双手笼于袖里,平抬在胸前。开口时,亦是冷得无感情的嗓音:“伤云师者,死。”话音未落,黑鸟忽一扑棱翅膀,全身发出刺眼的光芒。它在夜色中呼啸而过,如同闪电袭向操纵拭杠那数人。“电鸟住手!”丰隆喊。那鸟儿闻声猛然止住势头,仰首冲天直上,再盘旋落下时,电光渐淡。有人底气不足地吼:“什么人!”齐燕妮睁大双眼望着那个救了丰隆一命的女子——莫非是……“电师•列缺。”女子木然地答,径直走到丰隆身后站定。电鸟一叠叠收起翅膀,落到房顶上,依然瘦得跟Z字符号一样。见列缺发带间噼啪爆着电光,齐燕妮急忙闪开,生怕莫名触电而亡。那女子似乎瞥了她一眼,又转回眸,纹丝不动。双方对峙着,殷人不再射击,也不肯让开路。看巫咸娃娃嘿咻嘿咻爬到自己肩上,齐燕妮悄声问它:“现在这样……怎么办?”丰隆又敲琢单一刀背,嚷道:“喂,到这时候你还不能相信我是云师?那你根本就是一个大蠢货,将送上门的援手往外推!”其实他的逻辑很强盗,“是不是神人”与“是否真的替巫妣传话”还有“是否会出卖殷顽”有关系?相信他的身份就等同于要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八成是高高在上得太久了!而且这样刺耳的语句,怎看也没诚意么!巫咸摇头,对琢单道:“单卫,何不放下干戈进里面谈谈?惊动周人就无可挽回了!”给好的台阶不懂得下,非要去跟电鸟硬碰硬,那才真正是愚蠢至极的做法。琢单挣扎一下,仍挣不开丰隆的桎梏。他略加思索,点头答应巫咸的提议。丰隆立刻放开他。吩咐几人收拾善后,琢单领着这一行不速之客进入主屋,又找了渊博的老妇人替昭叔颜处理伤处。列缺倚靠在房柱后,离众人远远地,只偶尔用一双冰凉的眼睛看看丰隆的背影。丰隆早已习惯了,神经一放松便又是趾高气昂的欠揍模样,冲着琢单拍席子:“那么冒失就出手伤人,应当跟我们道歉才对!”琢单不买他的账:“是要郑重表达歉意,但并非对你。”“无礼。”列缺回首,木然吐出二字。丰隆急忙冲她笑笑,说只是开玩笑而已。齐燕妮握着巫咸娃娃从小屋里过来,正听见丰隆要求道歉云云,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那个……是不是也该替人家压压惊呀?琢单你刚才太恐怖了,一声不吭就要杀人!”她想起来还怕得要死,喉咙也十分不舒服。琢单却不以为然地答道:“巫苏妖言惑众,就当想到这样的结果。”——妖、妖言惑众?不就是说破了你们的谎言么?“你的意思是我骗人咯?”她委屈地低叫,巫咸娃娃急忙拉住她的衣襟,示意不要再提这个了。——什么嘛!古人了不起喔?历史是怎样就该怎样,她虽然没啥本事,正义感却是大大地!……不过,跟被谋杀比起来,正义感还是可以暂时靠边站站……她闭上嘴,坐到丰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