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燕妮与丰隆的争执已经从究竟谁无理取闹(多经典话题)转到他俩谁受谁的连累上来。这时候,不可忽视地,一群巫官沿着坡道爬了上来。齐燕妮首先制住跟丰隆大战三百回合的冲动,转头看着这些巫官。人人手上捧着礼器,表情庄严,步履不疾不徐。齐燕妮趴到坡道边缘,发现螺旋状的道路上,每一层皆有巫官在行走,一步一步往上攀登。他们刚才明明都被后稷与句龙整得半死,怎么现在突然恢复光鲜整洁的外着,连头发都没有一丝凌乱?见到丰隆与齐燕妮,巫官也露出诧异的神色。“方才不是有天子派出的侍卫守山么,这一男一女,是怎么回事?”有人低声询问着。“我才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咧……”齐燕妮嘀咕着。难道刚刚的大乱,真如巫咸娃娃所说,全是错觉不成?她随手捏了丰隆一把,对方大叫,看来不像是在做梦了。正纳闷着,巫官中有一人缓缓走出行列,来到齐燕妮面前。“巫苏,别来无恙。”竟然是巫咸。齐燕妮目瞪口呆,她立刻摸摸自己头顶,捉到巫咸娃娃。巫咸娃娃睁开眼,对她说着同样的话:“巫苏,别来无恙。”它转身,指向那个正常版的巫咸,对齐燕妮解释到:“巫苏,还记得我这个偶人,是分魂术所成的吧?这是巫咸本身,在下是分魂偶人,两者可以同时存在。”“吓到巫苏了?”巫咸躬身,轻笑着询问。齐燕妮点点头,然后摇摇头。“刚才那个天崩地裂的……巫咸你通过这个娃娃是看到了的吧?”她怯生生地问。“请稍等。”巫咸接过偶人,一道黄色光芒悠悠然从偶人身体内浮出,在空中逗了几圈,融入巫咸额心。偶人立刻变成普通的木头小人,雕刻得还不怎么精致的样子。巫咸睁开眼,点头:“嗯,刚才的险境,在下现在已经知道了。”“哦?”齐燕妮急忙问,“那为什么大家好像啥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个淡定的水平也太高了吧?他们住的国家总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发生句龙发怒苍生遭殃的情况啊?“是这样的。”巫咸解释到,“巫妣行了法术,使谷内的一切恢复到后稷触碰返魂木之前的模样。”“啊?还可以这样?”这个巫妣,作弊会不会太夸张了?丰隆抄着手在一旁偷听,听见这样的解释,喔了一声,返身爬上斜坡顶部,翻了上去。齐燕妮猛然发现丰隆自己走了,急忙叫道:“欸?等等我啊!”“巫苏,请跟我来。”巫咸伸手扶住她,引着她走到巫官行列中去。巫官们见到齐燕妮身着奴隶的服装,皆报以白眼,或加快脚步,或故意放缓,总之,刻意避开她,不与她走到一处。齐燕妮觉得一阵阵地不自在,她靠近巫咸,扯扯他的袖子:“巫咸巫咸,有没有巫女穿的衣服?”巫咸摇头。谁出门会带一套异性服饰,想也不可能嘛。“巫苏请不要惊慌,抬首挺胸,目无斜视。”他轻声到,“你曾经是巴的巫女,赫赫有名,如今亦是楚的名巫,若有人看你不起,那是他以服饰取人,灵识欠缺。巫苏,你大可以鄙夷这样浅薄无能的巫官。”“嗯!”齐燕妮点点头。上到峰顶时候,她看见丰隆早就在那里了。早一步爬上来的丰隆立在巫妣身侧,双手负在背后,一副傲气十足的模样。相较之下,巫妣倒是气息平顺,依然戴着面具,端坐在祭坛一角。后稷立在祭坛下方,句龙不知道藏去了哪里。对了,巫官说过,那小子是不愿意以句龙的身份示人的怪人。在齐燕妮看来,他不仅是怪人,还是个任性妄为不把别人生命当回事的小屁孩。如果是她的弟弟,早不知道被她抄起来打多少次屁股了。巫咸轻轻拉着齐燕妮,带她走到祭坛外侧的席位上:“来,巫苏,先坐下,等所有巫官入席之后,集会才能正式开始呢。”“好。”齐燕妮依言入座。她好奇地左右打量,除了巫咸巫妣之外,与会的巫觋大多都穿着巫官的服饰,也就是说,他们是周巫。见她伸手在地上摸索,巫咸好奇地问:“巫苏,在找什么呢?”“糖果花生瓜子和茶水。”齐燕妮茫然地掀了掀前面那位巫官的坐席,引得对方狠狠地一瞪。她沮丧道:“这不是开会么,怎么连点吃的也不准备?”巫咸笑笑,将她按了下来。“巫苏稍安勿躁,巫觋集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说,“这是巫苏头回收到邀请,可不要丢云师的脸面哦。”“我做我的巫女,关丰隆的脸面什么事……”齐燕妮轻声嘟哝。时辰已到,群巫入席,角号齐鸣。主持大会的是后稷,句龙依然拒不出现。虽然从祭坛中心到边缘,足足有五十米以上的距离,但是,后稷的声音却能清清楚楚地传到边缘地带来。集会一开始是公布这回的占卜结果,从农耕到桑蚕到渔猎,基本上每件民生事务,后稷等人都已经占卜过,如今特来对群巫公示占卜的显象,并且加以解释。接下来宣布的,是春官(巫官)内部的人事变动,随着各项升迁贬谪的念诵,巫官们一次次哗然或者噤然,反应不一。好无聊。齐燕妮听不懂,她有些打瞌睡。反正她来参加巫觋集会,就是为了取下木镯子,既然丰隆说那个镯子有问题,那她也不必为镯子的“沉没入土”负责了,混混时间等会开完,回洛邑去就好。巫官的事与巫咸也没啥关系,不过他乖乖地听着,偶尔附和巫官的反应,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突然,他用指尖摁住齐燕妮的裙角,轻轻拉扯了两下:“巫苏,注意听了。”齐燕妮勉强打起精神。此时后稷正在说着一件令她消化不及的事务。“各位,今日前来,还有一件要务需要完成。”后稷说,“相信诸位都听过巫妣之名,知道她是北方水神玄冥之巫。”众人点头称是。后稷转头,看着巫妣。巫妣点点头,她从容起身,步入祭坛中央。“那是谁,不是周巫吧?”见她装扮异常,巫官们议论纷纷。巫妣抬起双臂,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她悠悠地说:“我是女妣,过去祀奉水神,河神,以及各处与水相关的神灵。如今,我要向各位宣布一项决定,那就是,我已经不适合再任水巫一职。”众巫哗然。后稷在巫妣身后点头。“所以,”巫妣继续扬声道,“你们应当重新再选出一名水正了。今天举荐让贤的仪式,将以各位名巫的所见为证,在此,我谨委托木正(后稷)主持仪式。”她回眸,示意后稷再次上前。后稷颔首(等于接过话筒)。“请问巫妣,心中是否已有让位人选?”他问。巫妣摇头。群巫再次私下议论起来,这回后稷没有阻止,他静立在场中,等待众人商议完毕。没人要跟齐燕妮商量,她转头,拉住巫咸的胳膊。“嗯?”巫咸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巫苏?”“来我们聊天。”齐燕妮大大方方地说,“反正没有人问我俩的意见,那我们就装作在讨论好啦!”“呃……好。”巫咸愣了愣,点头。“那个巫咸娃娃是你分出一点魂魄做的吧?”齐燕妮关心的是这个,“可以教我吗?”巫咸惊讶:“咦?巫苏想学?”“嗯!”“那当然好,若是云师知道巫苏如此好学,一定也会欢喜非常的!”巫咸微笑。齐燕妮认真点头:“对啊,我就是想做个分魂的假我出来,叫她去替我学巫术!你看这不是一劳永逸么?”巫咸黑线。“巫苏……请把巫术用在正确的地方……”丰隆呆在巫妣的位置旁边,早就磨皮擦痒坐不住了。趁着群巫议论纷纷之时,他伸长脖子,到处寻找齐燕妮的身影,终于在最偏僻的位置发现了她和巫咸。等等,他俩在有说有笑的聊什么呢?丰隆愣住了。——那女人,明明对着他就跟只小鸡似地,又叫又跳闹腾个不停,要么就整天没个好脸色,怎么除了他,她对谁都可以轻言细语巧笑倩兮?她还用手拉着巫咸的手臂!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丰隆一怒之下,指着齐燕妮大吼:“姒苏!”一声暴喝,祭坛上下数百名巫觋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后稷望望丰隆,对群巫宣布:“云中君、云师丰隆推荐巴的巫女姒苏担任水正,各位可有异议?”“啊?”丰隆与齐燕妮同时惊讶。丰隆抬手贴在自己两颊上,囧然。——他什么时候推荐姒苏尸做水正了?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齐燕妮更是慌了神,抓住巫咸:“咦咦咦,我刚才听错了吧?”巫咸摇头:“或许没有。”“水正是什么东西?”“不可以吃的。”巫咸回答说,“这是司水祭祀的巫觋官职,金木水火土五正各司其责,是从上古时候就流传下来的规矩。”巫觋中的管事官职?齐燕妮脑中像是有人抱着金钟在狂敲。她哭丧着脸:“那丰隆为什么提名我啊!他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他明明知道她是假的,是他口中的姒苏尸啊!“这嘛……”就算巫咸算无遗策,也不可能算出,丰隆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点上吼了一句常用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