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公元前841年。在不久之前,周夷王的时代,周王室很是弱势,众诸侯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主儿,于是陆续怠慢之,甚至有故意不朝拜乃至无视周王斡旋擅自开战的例子。在这样的形势下,楚国的国君称王了,但很快,又被周夷王之后的新王吓得不敢再继续称王,继续当他的子男之爵去。这个力挽狂澜的新周王,做事雷厉风行爱憎分明,对外敌秋风扫落叶,对内也摧枯拉朽不由分说,他姓姬名胡,就是后来的周厉王。当时噩国打到成周也就是洛邑附近,是新周王召唤回以前驻在成周的殷八师,再加上镐京带出来的西六师,一口气将敌人pia了回去。后来淮夷来袭,进犯周的领土到伊水与洛河之间,姬胡更是亲临洛邑指挥反击大战,击溃敌方,夺回了被俘虏的周民。出了这两场战绩,周室不免抖擞起来,颇有些要重振雄风的架势。大家也知道,打过恶仗的人,心理总是与没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不一样的。姬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把铿锵的杀气带到了朝堂上,大刀阔斧地改革。他做的最天怒人怨的一件事,就是把山林河湖收归国有,不准随便进去砍柴打猎捕鱼了。其实他的杯具在于的眼界颇有些超出时代。单单的思维超前没有关系,就算不做阿基米德,至少也能是个达芬奇。可这位姬胡先生很不幸,他是个有王权兵权在手的王者,于是杯具就成了餐具。国民当然不满这个政策,姬胡就从卫国的朝歌(嗯,很神的是卫国都城恰好就是朝歌,卫国子民也就是以前降周的殷民七族)找来巫觋,称“卫巫”,搜寻胆敢指责姬胡的人,抓来杀掉。卫巫就相当于武则天时候的酷吏,造成的结果,咳咳咳,就如同现在我们的网上聊天一样,国人“莫谈国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是这么来的。连自己的国民都不敢说自己国家好歹,搁古代人的气节和胆识上,即使滥杀相阻,也没法忍得住啊。于是历史的车轮终于来到了公元前841年,这一年周王防川失败了,甚至可以说一溃千里,他引起了史称“国人暴动”的大暴乱。前面说过姬胡先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他正常的反应力还是有的。于是当他发现大事不妙、国人围攻王宫了,就果断地带上还肯呆在自己身边的人马,逃出镐京,逃到黄河的另一边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况他只是带着自己的嫡系力量跑了,还没把自家遍布镐京的所有亲戚都捎上呢。比如说他家太子,就被落下了……——我是背景提要完毕分割线——虽然最近有些人心惶惶,但再怎么恐慌,也是乱不到稷祠去的。这所谓“稷祠”,便是后稷住的地方,供奉的是先祖神后稷。稷祠旁边不远的地方,是一处五丈见方的坪坝,坝上按方位堆着五色土,东青土、南赤土、西白土、北骊土(黑土),中央是黄土,这个奇特的原始建筑群就是天子的“社祠”。巫官后稷天不亮就醒来了,出稷祠查看的时候,旁边社祠里老鼠嚣张地乱窜着,打翻了新献的供物。“啊,真是……”一般的国民是不敢对社鼠怎样的,但后稷就不同,对于他来说,社鼠就是社祠里偷吃的老鼠而已,没有别的灵通在内,不用惧怕神祗震怒。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形象问题,他可能真会挥舞笤帚去对付这些可恶的小东西。“罢了,九风呢?”后稷转头去问稷祠的巫奴,后者摇头表示今天还没见到九风前来。九风,也就是句龙,那孩子不是跟后稷住在一块儿的,他住在镐京的士族家中,被当做后稷寄养的小孩那样对待,平时跟普通士族小孩一样,该念书念书,该郊游便郊游。算算日子,他今天应该是要到稷祠来见见后稷,聆听教训的。“城内自昨日起,就吵闹得不行,他不来也好,免得路上遇见暴徒。”后稷说着,转身进稷祠去,“若还有人要冲进社稷祠放火,就放出狐儿去,看咬不死人么?”相对于社鼠而言,稷狐的威力显然要大许多。巫奴点头,却又道:“可是大人,昨日有人送信儿来,说今日要到社稷祀忏罪……”后稷道:“在犯下过失之前,为何先做好忏悔的准备,而不是避免去行差踏错呢?此人心意不诚而已,不用以上宾之礼厚待,若他来了,要教他等两个时辰。”“是,大人。”顿了顿,后稷又温温润润地说:“若是九风来了,让他从侧门进,别与暴徒撞上。”巫奴叩头答应。天刚蒙蒙亮,那早有预约的人带着属下前来,小心谨慎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彷佛犯了天大的罪过一般。实际上,他确实犯下了天大的罪行。住在镐京城内的周人称国人,国人暴动,就是城内居民暴乱起来了。前来恳请社稷神原谅的人有没有暗中参与策划此事,我不知道,但在暴乱中,他家也因为某个原因,被愤怒的国人围困起来——民众要求他交出藏匿的某人……“召公虎,你跪在稷祠之外已有两个时辰,你的诚意,已传达到社稷之神那里。”后稷说着,面带微笑迎向伏在台阶之下的人,将之扶起。这位召公虎,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召穆公,他的名字叫姬虎。你瞧,跟姬胡真的没差什么音,可是音同命不同,一人接了另一人的班啊。被扶起的姬虎泪流满面,不管有没有腿跪麻痹了的痛苦在内,他这两天都挺难过的。后稷将他搀扶起来,便向巫奴使了个眼色,由后者上前,扶召公入殿内。其余人等则在外待命。“本官以为,周公也会一道前来呢。”后稷说着,在火盆前坐下。“这……”召公怔了怔,随即抹泪,“是我的过错,没能劝住天子,让他惹起众怒,险些坏了大周百年基业……”“是‘险些’就好,并非无可挽回。”后稷和颜悦色宽慰道,“召公多次劝谏,是天子刚愎自用以致今日大乱,召公无须自责。”“是、是……”对方一面拭泪一面说,“其实……还有一事。”“哦?是怎样,请讲。”召公犹豫片刻,这才颤着声儿道出那件要命的大事。“什么!”后稷猛然听闻噩耗,惊得立刻站了起来。见巫官之首的后稷都如此震怒,召公姬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伏地连声称罪。后稷踱了几步,深浅呼气,缓去心中躁意,这才又道:“召公,我记得你家中尚有幼子待哺?”“……是,年前喜得一子……不知后稷大人此时提起是……”召公一头雾水地稍稍抬起头来,陡然看见后稷愠怒的脸色,吓得不敢再出声。后稷指向召公,肃声道:“既有一子,为何国人围困贵府要求交出太子静之时,你会将太子送出?难道连以自己亲生之子替换都做不到么?你还自称忠直?”召公低首不语。虽则君王之子重要,但真需要做血肉抉择的时候,却并非人人都能牺牲自己的血亲,去成全自己的忠义。“太子静如今怎样了?”“回后稷大人,只、只怕是凶多吉少……”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就算国人暴动起来,赶走了暴君姬胡,只要太子静还在召公手里,大臣们就能拥立太子静为新王。小奶娃不懂事,正好由臣子来代为行政啊。谁知道消息会走漏,逼得他交出襁褓中的太子?后稷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身跪坐而下。“后继大人……”召公怯生生的呼唤被后稷无视了,后者取出龟壳来,往火里丢去。没一会儿,龟壳上烧出了几道裂痕。后稷扒拉扒拉那龟壳,道:“召公虎,要弥补你的过失,须得献上礼祭。”“啊,是!一定照后稷大人的要求办!”召公连忙答应下来。后稷凉凉地瞥了对方一眼,以无奈的口吻说道:“莫要急着应承,这祭礼,你不见得舍得。”“有何不舍?”“把你的儿子送来稷祠,从此再也不能相认,可以么?”后稷眼中寒光一闪。“——啊?”召公虎震惊。后稷起身,道:“我这是为了召公好,将来你自会谢我。眼下你只需说,行,还是不行?”召公抬首,哀求地望着后稷。对方那似乎永远不会老去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形状姣美的双唇翕合着,说:“若你点头,社稷双神是不会对驱逐天子之事有异议的,就连史册上,也会记载得满是赞誉。”虽然未曾名言,但拒绝的下场,也已经明了。权衡利弊,召公痛下决断,道:“可以!”“呵,”后稷微笑,点头,“明智之选。天子这一走,宗周无主啊,不妨由宗官提议,召公与周公共同执掌朝政,如何?”“如此大好,有周公相助,大周江山无虞矣!”——“周召共和”时代自此开创,又称“共和行政”。公元前841年乃共和元年,这也是中国史册上确切纪年的开始处。